母亲爱种凤仙花

“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每次读到明代文学家瞿佑的这句诗，我的嘴角止不住上扬，想起了阡陌乡野中，凤仙花竞相开放的景象，想起了母亲为我包的“弹筝乱落桃花瓣”的红指甲。

母亲爱种凤仙花。凤仙花，又名金凤花、指甲花。它没有玫瑰的娇艳浪漫，没有荷花的清香淡雅，在文人雅士眼中，它是“菊婢”；在乡下，太寻常了，如同一位乡下的清秀姑娘，家乡人也称它为“指甲草”。

小时候，一到春天，我家的房前屋后、院子角落都被母亲撒上凤仙花种子。几天之后，它们从泥土中探出了第一对芽，小小的、嫩嫩的。辛苦劳作中的母亲抽空给它撒点水，它就生机盎然。很快，就碧翠葱茏了。

夏风吹过，凤仙花的花朵在茎叶间繁复浓烈地开放，如火如荼。

当傍晚来临，劳累了一天的母亲终于闲下来了。她走向盛放的凤仙花，俯下身来，一手拿着小碗，一手翘起兰花指，掐住一朵凤仙花的根部，轻轻一揪或者一扭，凤仙花就落在掌心，很快，小碗里就盛满了五颜六色的凤仙花瓣。

母亲搬出小凳子，安闲地坐在那里，把这些花瓣加上少许明矾捣碎成泥，小心地敷在我的指甲上，盖住指甲盖，仔细地用扁豆叶包裹好，用缝纫线绕上几圈，打结。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唯恐惊动包好的指甲，等十个手指上都戴上了“小帽子”，我乖乖地躺在床上，把手小心地放在身体两侧，带着期待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扁豆叶小帽子，每个指甲上红色深浅不一，浅的如杏子黄，深的似樱桃红。每当此时，母亲就笑着说，再连续包上几天，颜色就会更均匀、更鲜艳。我看着红红的指甲，满心欢喜，总会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比一比谁的更美。

 “金凤花开色最鲜，佳人染得指头丹。”母亲种的凤仙花，不止染红了我的指甲，也染红了我那物质匮乏的童年，鼓舞着我对美的向往。

时光匆匆，三十年过去，母亲日渐苍老，因为长年劳作，脚趾有了几颗灰指甲，用药也治不彻底。一到夏天她总是想把灰指甲藏起来，于是，我采来姹紫嫣红的凤仙花，要给母亲包指甲。母亲却坚持要自己来，我劝了很久，她才半红着脸把脚伸出来。我抚摸着母亲的脚，这双脚已然成了深褐色，粗糙、干燥，脚趾变形，筋脉突出，脚底都是老茧，厚厚的灰指甲那么醒目。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这么多年来，母亲为了养育我们姊妹几个，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估计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吧。可我的记忆里，母亲也曾经是个爱美的如花女子啊！

我忍住泪水，像小时候母亲给我包红指甲时一样，小心地帮她把一个个脚趾都包好。看着脚趾头上一顶顶“小帽子”，母亲沧桑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我觉得她这一刻比那凤仙花还要美。

今天春天，母亲又回了老家，和我们视频的时候，我看到她又在院子里种满了凤仙花。又是一个花开的季节，我准备放暑假就带着女儿回家，和母亲一起包上那鲜艳的红指甲。

凤仙花，是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耀眼，就如母亲给我们的爱，平平淡淡，却又温柔坚韧，深深扎根在逝去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