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我奔波在深圳至北京的航线上,以前是探亲,这次却是奔丧。
他是我的丈夫,刚刚三十二岁,三十二岁就走了,我想,他肯定不甘心。
北京的春天将尽,满天的雨丝没完没了的飘落,整座城市湿湿的、沉沉的,宛如我此刻的心情,忧伤,凝重。
泪,一直在流。
我去看了他坠落山崖的地方,那里有他汽车最后碾压的痕迹,还有被他血浆染红的石头。
看到那些血迹,我的泪再一次浸湿了双眼。心,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隐隐作痛。是的,我感到了痛,以前只是麻木。
望着山下的葱绿,静谧的山林,真想纵身一跃……
和他做了三年的夫妻,三年里聚少离多。
我们原本生活在南京,结婚后,我一个人去了深圳,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巴望他能来我的城市,结束两地分居的日子。可是,他找出一个又一个拒绝来深圳的理由,最后毅然去了北京。
他大我八岁,是我父母朋友的儿子。印象中他忠厚老实、彬彬有礼。
我们夫妻做得像兄妹,我有些失落,却没有苛责,或许,在他心里,我并不是称职的妻子,我想。
在深圳要学习还要工作,忙得昏天黑地。他每次打电话过来,我总是没说几句,就告诉他“我现在很忙,回头再聊啊!”,然后挂断电话。偶尔去北京,屈指可数的几次性爱也像是一种仪式,庄重却没有激情。
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很愧疚,一直在努力,却无法爱上他。我不知道是时间不够,还是我心里没有他的位置。
曾经,大三时,我深爱过一个人。但父母没有给我好脸色,唯一的理由是男友比我小四岁。
父母以死相逼,在他们整日以泪洗面中,我屈服了。双亲给了我生命,我不希望他们因我而死。
之后,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我和他,在紫岛咖啡厅,第一次牵手。
再之后,就是三年。
他,似乎人缘不错。后事一点都没用我操心,都是他的朋友和同事们帮着操办的。
他是公司部门经理,可以想见,平时他对属下一定亲如兄弟。
他对我同样很好,细心到无微不至。于是,我更加愧疚。当泪水再一次涌出来时,我想,如果再给我长一点时间,或许我会爱上他。
处理后事时,有一个女人,让我印象深刻。
她是一个餐馆的老板。
她说,他生前经常来餐馆照顾她的生意,每天都来吃午餐,风雨无阻。梅菜扣肉,然后,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她和我说了他生前很多事情。有好几次,说到动情处,我与她同时落泪。
常常,他会帮她送外卖。就在那个晚上,又一次送外卖的途中,雨天路滑,一不小心,他的生命滑到了尽头。
北京的秋天,当雾霾弥漫了整个城市的时候,他的后事已经基本处理完毕。
最后只剩下他的一些遗物。好在他和我一样,是个喜欢简单的人。几宗大件的家具、电器,送人的送人,丢弃的丢弃,我只带回了他的几个日记本和一些私人文件。
临走,北京的雨依然在下。
在淅沥沥的雨声中,我随手翻开他留下的日记。日记里,有一个故事,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那故事,让我感到斯人已去的丈夫陌生又遥远。
日记中,记述了一段仓促婚姻,是年迈的父母以死相逼的杰作。
日记中,有一个男人无法娶到他心爱的女人,唯一的理由是女人比男人的年龄大。
日记中,那个女人远嫁北京。
日记中,那个男人来到女人的城市,北京。他在她的附近谋了一份工作,每天中午到她那里吃饭,还帮她送外卖。
日记中,那个男人说,他每天都能见到心爱的女人,很幸福!
我豁然想起,他当初拒绝来深圳的种种理由。种种理由,无非是他想去心爱的女人那里,那个和我一起用泪水怀念他的餐馆女老板。
飞机,眨眼之间到了南国的上空。深圳,我俯视这座熟悉的城市。
林立在珠江三角洲的楼群,清晰可见。车站不远处,是一座红房子,那是我的家,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法律上的丈夫,那个三十二岁的男人,结束了与我三年的婚姻,魂归山野。我的父母把我送进“幸福”的婚姻之后,便安然离世。
机场里熙熙攘攘,我的心却空空落落。
如果,当初我再抗争一下;如果,我的父母再宽容一下,会是不一样的结果吧?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多“如果”,只有悲催的现实。
北方的雨一直下到南方,我走出机场大厅,如毛的雨丝飘落在我的身上,冰凉如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