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们】二姑

二姑,是父亲的长姐,比父亲大三岁。听父亲说,二姑从小是受累最多也是最没人疼的。二姑的上面是大爷家从小失了父爱的大姑,下面有相差无几的弟弟 。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做为家里的长子长孙,我的父亲从呱呱坠地,就开始享受着一大家人的宠溺和关爱,无形当中,更是攫取了二姑那份本就少的可怜的来自家人的疼爱。

二姑胆小寡言,恐怕和从小的生活环境有莫大的关系。我的爷爷脾气暴躁,据说二姑是极怕爷爷的。以至于到了爷爷晚年,在爷爷面前二姑都还显得谨小慎微,全不似三姑那般自然、老姑那般娇纵。

父亲曾多次含泪提起过,在他七、八岁那年的早春,因为自然灾害食不果腹,二姑带着他去离家十几里外的西洼打“地梨”,因为路远,在一个亲戚家借宿了一晚,计划第二天返回,谁知天不作美,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二姑那时虽然年龄不大,却非常有骨气,不愿给亲戚添麻烦,一大早便带着年幼的弟弟起身往回赶。

漫天的鹅毛大雪中,年幼的姐弟俩,手里提着辛辛苦苦从地里挖来的野地梨,脚下踩着半尺多厚的积雪,举步维艰的跋涉在回家路上。

走着走着,我的父亲实在走不动了,二姑便背起弟弟艰难的往前挪动。雪地上,两行深深的脚印,在二姑的脚下一点点向前延伸……

二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由家里做主嫁给了奶奶一位远房表侄。那时老人对子女的婚恋观念,无非就是图对方个知根知底老实厚道。

二姑的婆家距离娘家四、五里地,是属于知根知底的。二姑父,身材瘦高,从小上过几年学,说话偶尔会咬文嚼字,心里可能藏着一些自恃的小清高,对于没怎么上过学,性格软弱甚至有些木讷的二姑,听说婚后是有些微辞的。

从我记事起,二姑就很少回娘家,听老人们曾经偶尔提起,一是因为翁婿曾有些隔阂,还有一个原因,可能因为二姑的日子过的比较紧,不好意思总回娘家,怕几个弟媳笑话。

以至于,二姑真正给我第一次留下印象,是我在姑的村里上初中的时候。

记得,那大概是我刚到这个学校不久后的某个中午,在我们放学往教室外面鱼贯而出的时候,教室门口,一位有点面熟的中年妇女微笑的看着我,亲切的唤着我的乳名,我一打愣的功夫,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傻孩子,我是二姑啊,走,咱回家吃饭去。

于是,一路被二姑牵着手,生平第一次踏进姑的家。那是一处临街并且不大的院子,院子被一道矮墙象征性的围起来,三间低暗的、极普通的土坯房,被一层立砖包裹起来,成为那时人们口中说的:“”陡砖房”。房子正中一间是堂屋,土灶台上的一口大锅还冒着热气,西屋被二姑腾出来做了一间小卖部,柜台上无外乎就是一些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有姑自己地里收获、加工的一些农产品;东屋,南墙靠窗是一铺烧的暖暖和和的大炕,北墙摆着两件很简单的家具。

一个高高瘦瘦的,脸上带着微笑的中年男人,二姑让我叫他姑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姑父。小孩子的拘谨和羞涩,姑父肯定感觉到了,招呼我洗完手,一串泛着莹润亮光诱人食欲的山药豆糖葫芦,就被姑父递到了我手里。

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吃山药豆做的糖葫芦,它外酥里嫩软糯香甜的口感,让我不舍得一口气把它吃完。许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姑父不停的说着:“吃吧,吃吧,都是咱自己地里收的山药,你二姑做的,吃完还有”。

于是,在那一天,那一刻,山药豆的糖葫芦成为了我一生的最爱。

半生以来,无论走在三亚美景与美食遍布的各个角落,还是行在西安著名的回民街,亦或附近不远的北京王府井美食街等地,我第一个想要找寻的,都是山药豆糖葫芦;以至同行的友人会笑我说:可以啊,跑大老远就为吃串糖葫芦。

每每此时,我会笑而不语,只用心品味全国各地的山药豆糖葫芦究竟哪里的好吃;究竟哪里的味道酷似当年我吃到的人生第一串糖葫芦的味道;究竟哪里做糖葫芦的手艺可以和二姑当年的手艺相媲美!

只是,当你有目的去接近或探寻一件事情的时候,结局可能大抵都是会让你失望的吧。不然,为何至今,再寻不到当初的味道!

婚后,我的家和二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许多年都围着自己的小家陀螺般旋转,二姑,已经被我背离到距我很远的轨道,只有偶尔年节的时候,会去看看二姑。

二姑唯一一次走进我的家门,是在我结婚十几年后的一个初冬。那会儿,阴历逢五逢十是村里的小集,附近村子的小商小贩会早早在街边摆摊设点,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天,吃完早饭送走俩孩子上学以后,我早早便上街打算买点新鲜的蔬菜,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看摆在地上的菜,耳边,突然传过来一个男人略显苍老的声音:“吃茴香吗”?我头都没抬的说:“不吃”,边说边走间,那个声音又在身后想起来:“这茴香多好,不带着点儿?你不是爱吃茴香馅吗”。我突然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急忙站住,回头望过去,那一刻,我看到二姑和姑父正笑吟吟的站在我背后,他们穿着厚重的棉大衣守在一个小小的菜摊前,初冬的冷风吹着二姑已见花白的短发,两只本来踹在大衣袖口里的手,在看到我回头的刹那,快速的向着我伸过来,急欲拉住愣神的我。

二姑的手,冰凉而粗糙,二姑的笑容,温暖而幸福!

我的泪,在寒风中迷蒙了眼前的一切,看着我六十多岁的姑,想着他们要顶着寒风开着三轮车跋涉几十里土路颠簸而来,一种难言的辛酸,吞噬着我的心。

和二姑说好中午在家吃饺子,匆匆在集上准备好食材,姑父守摊,我和二姑回家准备午饭。

就在我和二姑已经快包完饺子的时候,姑父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说回家有事,不吃饺子了。望着一脸尴尬不好意思的姑父,二姑终是空着肚子随他走出了我的家门。

那是二姑迄今唯一一次去过我的家,更是我每次想起来无比遗憾和辛酸的一抹记忆。

前几年,二姑得了一场病,身体每况愈下。也因此,我比平时去的稍显频繁了些。有一次在二姑家,姑父拿出一本年代久远纸张发黄的笔记本,说那是二姑的日记本,我是十分不敢相信的,二姑,没怎么上过学,那厚厚一本日记,得需要多少时间和耐心才能完成啊。

一边读二姑的日记,一边看着几乎丧失自理能力,智商已经如同孩子一般的二姑,不禁泪目。

不管二姑曾经的岁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今天的二姑是幸福的。姑父无微不至的照顾,令我们一家都很动容。二姑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无冬历夏的晾晒着清洗得干干净净的二姑的被褥和衣服;二姑的屋里,被姑父收拾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异味;二姑,被姑父极细心极耐心的宠溺着。

姑父为了哄二姑开心,给她买了好多形形色色小玩具,几颗色彩斑斓的玻璃球,一根粉红扎辫子用的绫子布,一个迷你小算盘,是二姑在众多玩具里面比较喜欢的。

也许,那里面藏着二姑童年所有的期盼与憧憬;也许,这因祸得福的失忆是命运为了弥补对二姑前半生所有的遗憾与亏欠,而赐给她人生最后一段旅途中所有关于美好与快乐的定义。

二姑,应是也有过花季的明媚与绽放,内心的柔软与丰盈吧 ;或者,如同沟渠边一棵卑微而坚韧的狗尾草,虽不芬芳,却自顾蓬勃。我相信,无论人生为她降下过怎样的凄风苦雨,二姑的眼里心里,一定感知过春天的祥和与美好!

2021年11月29日上午,(农历辛丑年十月二十五)当我埋头忙于工作时,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你二姑去世了。

灰蒙蒙的天空,有冷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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