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玦

(六十八)太师夫人

月上柳梢,上弦月。

一乘青衣小轿,悄然停在春萱堂的二门外。一个十五六的小丫鬟打着灯笼引着一个维帽的青衫女子闪身进了春萱堂。

顾太夫人还没有睡,见了那青衫女子居然亲自上前斟茶倒水,一面笑道:“良久没有表姐的消息,不知表姐可安好?”

青衫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她若安好,我便不用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了。”

顾太夫人闻言,神色一动,低声问道:“她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青衫女子并未答话,只是递给她一封信。顾太夫人就着灯光展开信笺,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知道该怎么做了?”青衫女子声音淡漠。见顾太夫人似有要将信重新看一遍的意思,便劈手夺过信笺,向灯上烧了。看那雪白素笺化为一团灰烬,讥诮道:“莫不是官太太当久了,眼神不济?若是在她面前,你也敢看第二遍?”

顾太夫人脸色有些涨红,却在灯下看的不甚清楚。她回身坐下,冷淡地说道:“我是有些眼神不济了。却不知表姐为何还要你不远千里而来。想必南诏国除了镇国军,她也无人可用了吧?”

青衫女子闻言却并不生气,直直看着顾太夫人,冷笑道:“你当年曾寄居穆家,若不是穆大人照拂,你焉能嫁给魏国太师?你也莫忘了你曾发誓,若是穆家两位小姐有难,你必粉身碎骨相报。可惜二小姐死了,死时你正在对付谁,我们太妃娘娘可是很清楚。倘若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不知道顾太师还容不容得了你。”

顾太夫人闻言,额上青筋突显,失声说道:“什么?不!不可能!她怎么知道?”

“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是纸能包住火的。”青衫女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有一句话,我不妨放在这儿,你仔细掂量。你那个尊贵的表姐从来不养无用之人,更不喜别人背叛。顾夫人,莫要以为南诏路远,你就高枕无忧。”

说完,便扬长而去。

那顶青衣小轿,趁着夜色被轻轻抬走,很快便融入无边的黑暗里。

一道浅淡的人影自花木后闪现,朝着春萱堂望了两眼,慢慢转身回去了。

而屋内,顾太夫人已是呆立半晌。许多往事悄然浮现。似风吹起的纱帐,朦胧飘渺,恍若隔世。

是七岁那年的冰封二月,她全家惨遭家变,她寄居到舅舅家,当时的南诏国五品承御郎穆新家里。她虽是外甥女,却和个丫头差不多。穆家二女花容月貌,却是骄横跋扈,向来不把她这个表妹看在眼里。她日日在穆家操持贱役,吃残羹剩饭,缺衣少被,亲舅舅穆新竟如同无视。

如此在穆家过了十年,她已出落的柳条般的腰身,芙蓉般的面容。即使是穿着旧衣也掩不住那葱茏欲破的青春少艾。

穆家表哥,不就是此时出现的么?

他从书院学成归来,预备科考进身。是她殷勤伺候,铺纸磨墨,洗砚刷笔,也是她进羹煨汤,铺床叠被。偶有穆夫人见责,也是表哥挡在她身前,替她辩护。穆家二小姐曾当众讥讽她是以色相勾引少爷,妄想当穆家少夫人。可是她那时真是觉得穆家表哥是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所以,他有求,她必应。她信他必不辜负她。在他赴考的前夜,她便顺从了他。她默默祝祷他金榜高中,有了前程,她便可以依附而上。

然而,现实是那么残酷。他并未折桂,她却已珠胎暗结。穆家表哥怎受的了这样打击?居然就弃家而去。穆夫人得知儿子耽于女色才未中举,又岂能饶得了她?一副落子汤终结了那个孽胎,并要将她赶出门去。也是她命不该绝,此时穆新却请了圣旨,以两国增睦的名义要将她远嫁大魏新贵顾顾晏之。彼时顾晏之还不是太师,却手握重权,正是大魏新贵。也不知魏帝如何说服了他,居然肯接受这门亲事。

她永远记得她临上花轿之前,被逼发下的誓言:“我齐氏贱女如芝,得以穆氏教养长大,当视之如主。日后穆家但有驱策,必无不往。若违此誓,必不得善终!”穆夫人闻言,才递给她一个包袱,冷笑道:“你不要忘了,你一生的把柄都攥在我手中。日后穆雅,穆慈也是你的主子。且放你过几年安生日子去吧。你要记住,日后你们顾家所生之女,皆要在左腕纹一朵辛夷花。”

“这是为何?”她忍不住问。却换来穆夫人一道凌厉的眼光:“不必多问,你只需照做即可。这包袱里记载着纹绣之法与纹刺之物,还有么……”她讥讽一笑:“就是你新婚之夜的落红。你看,我还是疼你的,顾大人若知你已非处子,你在大魏还怎么活的下去?”

她紧紧抓着那个包袱。她才明白,原来她的依靠只是这个小小包袱。她永远是一颗棋子,进退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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