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挂马车不急不的徐在登云庄门前驻车,门口执事先生一边打发小童里头送信,一边匆匆的迎了出来。
车夫跳下车辕:“林姑娘,咱们到了”
老妈子拿着包袱先下了车,一手挑着教帘,递手搀扶:“林姑娘,当心碰着”
林香凝:“刘婶,我哪那么金贵”
刘婶一抖落手:“嘿,瞧我这记性,撂爪儿就忘,属耗子的,这说话儿的功夫,又把林姑娘叮嘱的事儿忘到脑后去了,得,姑娘我也甭搀着您,您自己个儿下车吧”说着闪开了车辕。
林香凝莞尔一笑:“瞧您说的什么似的”说着已呵腰下了车。
灵儿连蹦带跳的奔到近前,揉搓着林香凝的手:“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天天都盼着你回来”至此,灵儿一时没了词儿,仰着脸想了想,“盼的我都不知该怎么着了”,大眼睛忽闪着,一眼接一眼的向刘婶手中的包袱瞧。
林香凝戳着灵儿的脑门儿:“多半不是想你姑儿,却是想姑儿给带的东西”
灵儿被一语道破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姐,看你说的,我只想你,不想别的”,一对眼睛却像是在包袱上生了根。
灵儿吮着手指,瞪着眼睛瞧着林香凝接过包袱,拽出一只小匣子——匣上画个绿云头如意,中间则是狮子滚绣球。
林姑娘笑吟吟地将匣子给了灵儿:“你看中你的意不”
灵儿迫不及待得翻开匣盖,口中忙着应承:“中意,中意”
匣子里装的是唐僧师徒四个面糖人,外加一匹白龙马,虽是面人儿,却也端地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灵儿喜得合不拢嘴,却见林姑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揣起来,单给你带了,可没别人的份”
灵儿扣上匣盖:“姐,先放你的包袱里,过一会儿,我去你屋里拿”林香凝瞧着机伶鬼,又将小匣儿装进了包袱。
灵儿只顾拉着林姑娘朝庄中走,不防和父亲走了个对脸。
何雨襄:“月儿回来了,路上辛苦吗?”
林香凝:“不辛苦,只路不好走,颠簸了些”
叙谈着进屋落座,何雨襄必不可少的问寒问暖,无意瞧见何皎兄妹怯生生地靠边站着,竟也不与林香凝搭话,遂起身打趣儿圆场:“人说皎儿博闻强识,我看却不尽然嘛,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连小姑姑也认不得了?”
何皎闻言强挤出个笑脸,领着两个妹妹,哼哼哈哈的打了个招呼。林香凝也不在意,毕竟日子久了不见,生分了些是有的。
何雨襄看出兄妹三个冷漠,狐疑着引开话题:“灵儿,怎么不见你那哥哥,招呼过来给小姑姑认识”灵儿经父亲提醒方知少了花涧影,转身便去。
未几,花涧影与灵儿前后进屋。
花涧影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先与何雨襄见了礼。何雨襄笑笑想要介绍,却又顿住,没名没姓的怎么介绍,于是话哽在喉咙里:“这是……”
花涧影:“花涧影……”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有勇气说出自己的名字,或许是对她与生而来的信任,亦或是拼命要告诉她,我是谁。
何雨襄:“花涧影……”
何雨襄看着花涧影,不知道他是不是叫花涧影,但管他呢,已经介绍过了:“林香凝,从我这里论你得叫姑……”
林香凝甜甜的一笑。
花涧影打从进了这屋就开始拘谨起来,这时更是心怀鬼胎撞上尴尬,恨不得夺路逃出去,因嗓子有些干,回了个笑,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还好有灵儿的欢呼:“你们叫姑,独叫姐姐,因为姐姐最疼我,我也最喜欢姐姐,嗯?哥,你叫花涧影?”
何雨襄正色:“灵儿!”这算是他最严厉的惩戒,灵儿吐了吐舌头,又对众人个怪脸,不吱声了
何皎:“嗯?你叫花涧影?”
这是个说起来没头儿的事,所以花涧影陪着笑点头却不言声,心里想的另一件事:“林香凝年纪虽比我长不许多,但碍着何叔叔面儿叫声姑姑也倒该当的,只灵儿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这么算起来,灵儿这小鬼丫头反长我一辈儿作了小姑儿了,不成,不成”
不知林香凝是不是看穿了花涧影的心思,抿嘴儿一笑:“叫什么也不打紧,既是一家人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说话的功夫,小奴已备好了一桌席面,水陆果珍,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入席坐定,何雨襄却见六个娃娃默不言声,知是自己在场之故,草草用了些就去了。
何雨襄一走,灵儿开锁喉儿一般放肆起来,用筷子将碗盘敲得山响,娃娃们开始了孩子间的你一言我一语,只有何皎有意收敛,默默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你叫花涧影?”、“你家住哪?”接踵而来的反复询问,花涧影以点头和摇头回应着,别人问的畅快,花涧影饭吃的并不畅快。
翌日,天色刚微微亮,因夜来歇的早,花涧影已早醒了,又不愿在房里苦挨着,便漫无目的。刚拐出月亮门,恰见早起练功的林香凝,绕着想躲。
“花涧影?”
花涧影机械的点头。
林香凝嫣然一笑,花涧影被拍花似的踟蹰着向前凑,没出几步,“哇”的一声从树后“藤”地蹿出一个人,花涧影毫无防备,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灵儿却已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花涧影失了颜面,强作镇定,嘘着冷气道:“这还吓得着我?”
灵撇了撇嘴道:“少逞强了”
花涧影吸着嘴唇:“凭你怎么想”
灵儿:“我偏不信”转向林香凝,“姐,我就说花涧影一早儿准会到这来,怎么样全让我说着了,好玩不?”
林香凝浅浅一笑。
花涧影被两个女娃儿合着伙的捉弄,颜面上有些挂不住,微嗔:“大清早儿没事儿闲的”
灵儿:“哥,我可不是闲的,我一早儿把姐姐招呼起来,专门在这里等你,要给你看一件好宝贝”
花涧影哭笑不得:“姑奶奶,看哪门子宝贝,再说你能有……”他本想说你能有什么好宝贝,因见她一脸神秘期待颜色假作咳嗽把话吞了回去。
灵儿小跑进凉亭,从石桌下拽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捧到花涧影近前:“好宝贝……”花涧影微睨了一眼灵儿手中的木匣,不知灵儿又在里面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了刚才一惊,如何也不肯轻易动手去开。
灵儿“咯噔”一声打开匣盖,里面赫然是四个面捏的小人和一匹白马。花涧影颠来倒去看了半日,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名堂:“面人儿呀,我当时什么稀罕的宝贝”
这倒是完全出乎灵儿预料,瞪大眼睛逐一解指点:“唐僧唉……孙悟空呀……猪八戒、沙和尚、白龙马,你看看,稀罕物件,我都不舍得拿出来给别人看”
花涧影假意附和:“好灵儿,你说稀罕就稀罕”
灵儿年纪虽小,却也知他敷衍,敛了笑,也敛了匣子。
林香凝忙着给灵儿帮腔:“那你倒说说什么叫稀罕?”
花涧影听出话中揶揄,不强逞强的答话:“我也没说这宝贝不稀罕,只是这东西再好终究是假的,若是我们自己能像人家师徒出去走一遭,有些惊险经历那才叫稀罕”
灵儿托着下巴不错神儿的听着,脑中浮现出诸般奇遇,不禁一阵神往:“哥,要不咱们也去这么走一回?”。
花涧影一愣,原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被灵儿当了真,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林香凝柔声徐徐说道:“好灵儿,别胡思乱想了,书上说的八成都是假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奇遇”
灵儿摇头:“我看八成都是真的”
林香凝一哂:“灵儿,就算是真的,咱们也没那机会出去,走,吃饭了”
灵儿:“姐、哥,怎么没机会呢,有呀,而且就在眼巴前哩”
灵儿故作神秘地四下看看:“听说我爹下个月要出趟远门儿,我们要是能跟着爹爹去,想来纵不及唐僧师徒那般惊险,但料来诸多奇遇也会有的”
花涧影撇了撇嘴,没作声。
林香凝莞尔一笑:“灵儿,我们走吧”
灵儿纠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早饭用罢,何雨襄与几个孩子说了会话儿,便遣散读书,只灵儿环顾左右不肯走。一会儿端茶,一会儿捶背,一副非奸即盗的神色。
何雨襄抱过灵儿:“灵儿有事?”
灵儿歪着头想想:“没有,灵儿知道爹辛苦,灵儿嘴上不说,可却心疼着呢”
何雨襄欢喜的一笑,灵儿若有所思地陪笑,忽地话锋一转,央道:“爹,我那日听说爹要出远门,能不能带灵儿一起去……”
将近正午。
花涧影去账房给先生捎话儿,回来路上但觉微风拂面,阳光和煦,想到回去也无事可做,便找了个僻静舒适的所在盘腿坐下,按照何雨襄所授方法吐纳练气。正值紧要关头,忽闻有人嘤嘤而泣,凄凄厉厉,断断续续,似是女人声气。睁眼细听时,却又没了动静,不禁自失地一笑——竟是自己练得投入,听错了。刚然闭目提气,那幽怨的低泣再次幽幽入耳,此番听得更加真切,断没有听错的道理。
花涧影被哭的脊梁沟儿直冒凉气,他自是听说过无数女鬼夜哭的故事,难不成大白天的就见了鬼。本欲循声探个究竟,但确乎是没有那份勇气,咽了口口水,起身要走,又听那哭声幽咽,抽抽泣泣,在耳畔环绕,竟比刚才更加伤心凄厉,此番再也静不下心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霍地起身,使劲儿咳嗽着,循着哭声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杂乱的蒿草丛中穿行。
袅袅悲风吹的袍角飘起老高,袭的蒿草沙沙作响,大白天的,花涧影后背竟渗出了一层冷汗。
花涧影止步,眼前是靠近西院墙根半人多高的花丛,哭声便是从这传出来的,他擦了一把满是汗水的前额,不禁一阵气馁,清请了嗓子,壮着胆子问道:“谁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