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风味毛桃子

“老街明清戏楼又在拍电影啦!”

中峰人奔走相告,不多会儿就聚得里三层外三层,人气满满。

可是清场了,看不到里边,只好回河坝来赶场。

桃花开过了,桃林绿了,桃子熟了。街上好多卖桃子的,买几斤回家。

看着家人大口大口啃着桃子,爽脆可口的样子,我牙酸而心甜。

老爸边吃边说:“还记得你的石刻不嘛?”

妹妹笑不可抑,我却脸上发烧。嘿嘿,那都是小时候的糗事儿。

老家岩腔湾,一个长30米、宽5米、高10米的大岩腔。雨后初晴,一挂高高的瀑布飞流直下,沿着小溪哗哗流淌。

瀑布下行100米,河边有一棵合抱粗的皂角树,溪流两边是密密的茨竹林。竹林边有块巨石,旁边长着一棵诱人的百花桃。

桃树硕果累累,别看个头不大,却甜美多汁,真的别有风味儿。

某天,不知为啥,我妈心情不好发了脾气骂了我。我割了一大背猪草,看看天色还早,赌气不想早早回家。

我跟妹妹溜去摘桃吃。妹妹坐在石头上唱歌:“喜鹊枝头闹渣渣,风吹桃林满树花……”

我用朴镰刀在石头上写字:“桃子”。写完,用刀尖狠劲刻画。修修补补,感觉不错,完了哼着歌儿回家了。

过了两天,姐妹俩割猪草,忍不住又去摘桃子。一边吃,一边欣赏前两天的“简子石刻”,感觉“桃子”两个字太单调。

想了想,在“桃子”二字的左边加了个“毛”字,变成了“毛桃子”。

我仔细看过了,粉红色的桃子上满是细细的绒毛,得去小河里用水搓掉才好吃。

又过了几天,桃子更好吃了。看着石壁上的“毛桃子”三个字,再看看挂在树上还有数不清的桃子,我在石壁上又刻了“别有风味”四个字。

之后,举起朴镰刀,叮叮当当假装自己是石匠,把“别有风味毛桃子”几个字的笔画不停地加粗加深。之后再三叮嘱妹妹,叫她别告我。

转眼过了一个月,某天老爸去河边砍茨竹,看到树上还有桃子,顺手摘了几个揣荷包里解渴,转眼发现了“别有风味毛桃子”几个大字。

老爸以为是我堂哥所刻,回家跟他聊着。堂哥一头雾水,而妹妹却在一旁吃吃憨笑,我抿紧嘴巴,假装耳聋。

堂哥是大伯家的长子。我大伯是我们简家的书法家,他的行草最为得意,每年我们几家的春联都出自大伯之手。

耳濡目染,堂哥的写字水平也远远高出家族内其他的兄弟姐妹们。

为此,堂哥很有些自豪。我却暗暗不服:哼,让你拽!让你了不起!

后来老爸还是晓得了我的石刻“壮举”,朴镰刀尖都给刻卷了嘛,人证物证俱在,岂敢抵赖?

老爸只是笑骂一句:“狗蛮女儿胆子还大耶,不晓得你老汉磨刀费力唛?”

老爸从来不责罚我们姐弟仨,只有老妈非打即骂。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们家却是严母慈父。

后来上了初中,每周一节美术课,美术老师偶尔也会讲一讲书法。可是,我从没买过齐全的文房四宝,那时家里真没那个闲钱。

我的书写横平竖直寡淡乏味,就算参加书法比赛也从未过得过名次。

那时班上的柯伟、杨建他们的字儿写得很漂亮。看着他们领着奖状、拿着奖品,心里很是羡慕。

成年后,买得起笔墨纸砚了,却假装忙,没时间写字了,也没了想要练习书法的心思。

有一年,都腊月廿九要过年了,大伯和老爸都还没回来,老妈看着空荡荡的门框,直念叨春联还没着落。

下午了,他们还没回来。老妈看着做好的年夜饭,就差春联。她拿出红纸,指挥我裁好。接着拿出老爸的毛笔和墨汁,逼着我写了几幅,天黑前贴在大门、厨房门、横堂屋三处。

我满心懊恼,心跳咚咚,心虚发慌,早晓得该练一练,这回丢丑真的是丢到家了。

老妈用米汤贴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十分欢喜:“嗯,要得!你伯爷写的字我认不得,你一笔一划写的,我都认得,要得,写得好!”

我欲哭无泪:老妈,拜托,春联写得好不好,不是以你认不认得为标准的好吗?

我大伯写的是行草,字体潇洒刚健,行文龙飞凤舞,看过的人都说好。我老妈只念过半年私塾,认得完才怪。

后来的几年,我又奉命写过几回。勉强贴过大年,我就偷偷撕了,特别害怕别人见到“洗刷”我。

当然了,每回一撕掉,老妈肯定会不依不饶数落一阵子。在她看来,她能认得出的字儿,就是好字儿。

就说“人情簿子”吧,那是办酒席记账的,几乎家家都有。亲戚们办酒,多半会请年长的、书法又好的人记账,大伯书法漂亮,常常担纲此任。

老妈却坚决不要大伯书写,因为大伯写的她不认识。非要一笔一画书写之人,她才认可人家当“掌柜”,比如我的大舅和堂哥。

又过了几年,一个亲戚七十大寿,老妈兴冲冲地拿回一张红纸,非要我给人家写两幅寿联。

我差点哭了:老妈,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呀?你这是赶鸭子上架,逼猪儿上树,你坑害亲闺女!

我抗议无效,憋了半天,忍无可忍,逃无所逃,绞尽脑汁,把脑袋里的东西翻了又翻,恍惚记得一些字词,于是凑齐两幅,落荒而逃。

此事翻篇。

在我差不多忘光了的时候,有个表妹给我发来几张旧照,问问我可记得相片上的大妈?

哦,认得,是我二舅娘,现已年近八旬。照片上应该才60左右吧?

问 题 是 ,这 不 是 重 点 !

关键是门框上的寿联,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我脑袋里“轰”得一声炸开来,捂住脸恨不得钻进地缝:谁啊跟我有仇呢这是?居然还保存起的,太臊皮了吧?

有句话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何那时候的简子不好好练习一下写字呢?

也许,等我退休了,得拜师学学写毛笔字儿?

哎,还是算了,简子不是那块料,拿剪刀还差不多。

“人贵有自知之明”,字儿还是别写了,赶紧啃几个桃子才是正经。

今年的桃子好吃,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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