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满清王朝画上了终止符。小皇帝宣统犹如金丝鸟一般,被锁在了紫禁城。民国政府出于对前朝皇室的尊重,拨重金维护他们的体面生活。
十多年后,共和的触角已经深入到这片古老大地的多个角落。共城是一座北方的小城,过年过节的时候也挺热闹,平日里却冷冷清清,街上没有多少路人。不过由于地处省城和北京的交界处,交通位置十分重要,许多南北客商都在这里停车打尖。渐渐地,这里也逐步繁华起来。
城里有一个纸扎店,老板是山东人,从民国初年那会来到此地,凭借过硬的手艺生存扎根,娶了一房老婆,生了一个儿子,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美美。他做的纸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童男童女,汽车洋楼,高头大马,凡是你能想到的,全都能扎出来。
许多平民百姓,达官贵人都慕名而来,前者是为了满足生前没有享受荣华富贵的愿望,希望能够通过这些纸扎的物件在阴间享受繁华。后者则纯粹为了排场,显得自己财大气粗。除了葬礼之外,一些祭祀的节日,纸扎店也是人头攒动,黄纸、蜡烛、香,纸扎店应有尽有。靠着做死人的生意,店老板贾人和在城里买了房,置了地。
碎尸案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日子,死人的生意比活人生意更好做,这些年,贾人和乐此不疲,可他媳妇儿却有点不乐意,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她总觉得生意太过晦气,多次劝丈夫改行。可丈夫早就陷入钱眼里面不可自拔,劝说了几次没有效果,反而大吵了几架,气的她带着年满十岁的孩子回了老家。
无人管着,贾人和更是放肆,还找了几个学徒帮忙学扎纸人。可这些学徒学了很久还是无法掌握贾人和的精髓。他们多次询问有什么诀窍,可贾人和就是不说。只有一次,几个学徒将贾人和灌醉之后,他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你以为那是纸人啊,那外边裹得可都是真的人皮呢!”这话把几个学徒吓得尿了裤子,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几天后,学徒中最胆小的刘二虎迟迟未上工,贾人和有点奇怪,吩咐一个学徒到刘二虎家中问询。可家人们都说刘二虎昨天晚上下工后就一直没回来。刘二虎的家人慌了手脚,忙招呼家人和邻居们四处寻找,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刘二虎的踪迹,无奈之下到警察局报了案。
民国的警察倒也负责,先是将刘二虎的家人们叫到警局仔细调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后来又将几个学徒包括贾人和叫来问话,可还是一无所获。从学员的口中得知,刘二虎特别胆小,晚上一个人都不敢出去,最怕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要不是贾人和给的待遇好,他才不敢做扎纸人的活。
贾人和告诉警察,刘二虎在他那里特别的勤快,也很聪明,就是胆子很小,经常被纸人吓到,晚上也不敢一个人工作。他家里面比较贫寒,父母年龄大了,生活负担比较重,他也是看这小伙子比较可怜,才让他进来做工。
贾人和尤其强调的是,昨天晚上八点,刘二虎从纸扎店离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而从纸扎店到刘二虎家也只有几里地的路程,平常也只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警察从刘二虎父母那里也得到印证,正常刘二虎从下工到家也只需要二十分钟时间。这段路也是城里比较热闹的街道,除非刘二虎自己选择离开,否则没有人会在大晚上将他劫持带走。
那么刘二虎究竟去哪了,他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警察再次走访了刘二虎的家人,家人们都说刘二虎孝顺、对妹妹也特别好,虽然有些胆小怯懦,可为人正直善良,也从没有什么仇家。这些话也从他朋友、学徒及贾人和口中得到印证,而且这些天他们也没发现刘二虎有什么不对劲,一直正常的做工,正常的扎纸人,不像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案件陷入了僵局,没有更多的线索,警察只好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几天后是寒食节,城里的人们都到郊外的坟地给亲人祭祀。这些天纸扎店也是忙疯了,结结实实干了几个通宵,贾人和虽说累的腰都弯不起来,可看着白花花的大洋,心里面也乐开了花。墓地里到处都是焚烧黄纸的烟,不少墓碑前还摆放着各色祭祀的供品。
几个中年男人在坟墓前摆放着香烛供品,从墓碑上的字看出这是他们的合葬墓。一切就绪,他们刚想祭拜,其中一个男人发现墓碑的正后方竟然露出一块黑布,黑布的颜色和墓碑特别接近,要不是眼尖仔细看了一眼,还真的很难发现。
几兄弟也没心思祭拜了,他们找了根木棍,轻轻撩起黑布,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可黑布好像跟长在墓地里面似的,撩不动,一个胆大的男人在墓前可了几个响头,寻求父母的原谅,接着一把抓住黑布拽了出来,那是一个黑色的包裹,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他们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反胃。那是一颗头颅,眼睛、鼻子、嘴唇、耳朵都被割掉了,看上去惨不忍睹。而此时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在墓地中响起,原来其他人也发现了残缺的尸体,有的是胳膊,有的是手、还有的是内脏。顿时,一个本该庄严、悲伤的祭祀之旅变成了一场令人咋舌的碎尸案现场。
尸体的所有部分都被收了上来,摆放在仵作房,民国后从西方引入了法医室,不过还是由仵作担当,有时候会去请医院的医生来指导佐证。仵作梅文继承父亲的绝学,十几岁就吃了这碗饭,十年过去,也成为方圆几百里数一数二的仵作。
“这是很严重的碎尸案,影响太坏了,先确定死者的身份,再判断杀人的手法。”警察局长兰武是个急性子。当警察这么多年,头回碰见这么恶性的杀人案件,简直令人发指。梅文没有抬头,他的目光已经全被破碎的尸体吸引住了。
“赤裸”的尸体
死者被分成多个部分,饶是梅文了解人体组成,也拼了一段时间。整个尸体按照头、四肢、躯体进行划分,四肢被砍成多截,缺口处十分完整,看得出砍的人力道很大,用的工具也很锋利,在死者的眼角处还有一颗很大的黑痣。整个躯体的表面呈现红褐色,也就是说,从头部以下的整个躯干的皮肤都被完整的切割下来。从牙齿及四肢上的皮肤弹性判断,死者死亡时间也就在几天内,年龄也在20岁左右。
与此同时,梅文在死者头发上找到一些竹签和纸屑,毕竟头颅是用黑布包裹着埋起来,因此头发里的残留物保存的相对完整。在手指的指缝中,梅文也发现一些类似面糊的东西,而手指上的老茧和伤口也证明死者生前做的是手工活计。有了这些初步的线索,兰武开始在全城张贴告示,并让警员汇总失踪人口信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
刘二虎的父母也来到警局认尸,他们始终不敢相信儿子去世的消息,可一看到死者的面孔,精神瞬间崩溃。即使没有了眼睛,鼻子,耳朵,他们还是从尸体眼角处的黑痣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刘二虎。刘二虎的母亲昏死过去,父亲虽坚强一些,也哭成了泪人,兰武让警员把老两口搀扶下去,眉头却舒展开来。他明白,确定死者身份之后,就离找到凶手近了一大步。
百十年来,共城也没出过这么恶性的案件。为了防止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省城都派来了工作组,要求兰武组织警力尽快破案,可这些警察平日里都是处理点鸡鸣狗盗的小案件,对于这种大型凶杀案根本没一点经验。无奈之下,兰武要求上级将正在北京受训的警长雷明康调过来,帮助他一起侦破案件。
对于目前共城的警员现状,兰武也是有苦说不出,除了仵作梅文有着较高的水准之外,其他人也就是跑个腿还行。如果雷明康能过来指导一二,相信破案也就是水到渠成。
雷明康是省城知名警长,曾经侦破多起连环凶杀及儿童走私案,风头正盛。从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雷明康一直从事警察的工作,经验丰富,身手了得,更兼拥有一整套完善的线人信息网络。当年破案时,不少线索都是由这些提前布局的线人得知,这也是他能够屡破奇案的重要武器之一。
在梅文继续整理死者线索的同时,雷明康也从省城赶来。共城火车站,兰武白天黑夜的让人拿着牌子去接,没想到雷明康自己坐个黄包车就来到了警察局,让兰武有些措手不及。他埋怨雷明康不给面子,搞什么突然袭击,雷明康却笑说案件要紧,不整那些客套。
解剖房内,雷明康仔细聆听梅文对尸体的分析,并反复揣测梅文在尸体上发现的线索。他沉思了一会,又用手指轻轻抓起死者残破的双手,仔细观察着指缝与老茧。然后他又走到尸体头颅旁边,直勾勾盯着头颅上的两个血洞,仿佛要看到死者的灵魂深处。
“死因查明了吗?”雷明康摸了摸死者的躯干。
“初步判断砍断四肢之后,再砍断头颅。凶手应该是将死者分尸之后,趁着死者还没死,直接从脊椎处将皮分开,从脖颈处将皮隔断。死者死前痛苦万分,不断挣扎,可手脚都被断去,只能拼命摇晃脑袋。之后凶手再用利刃将头颅斩下,并挖掉口鼻眼睛,以防他人认出身份。”
梅文说的慢条斯理,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作为仵作,虽然也是头次见到如此惨状的尸体,但职责所在,倒也没有太过惊奇。而兰武则听出一身冷汗,这到底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这样糟践死者身体,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面对凶手暗暗做了判断,绝对的穷凶极恶之徒,一定要尽快把他绳之於法。
雷明康又问道,“如果说凶手对死者有着深仇大恨,分尸剥皮之后应该曝尸荒野,让野狗啃食。他为什么要选择用黑布裹着尸体埋到墓地之中,须知这些天都是老百姓祭祀先辈的日子,他埋的残肢很容易被他人发现,这不合常理啊!”
兰武接话道,“会不会他怕人知道尸体身份,所以才分尸埋葬。”
“埋葬可以选在荒无人烟之地,又何必选在坟墓之中呢?更何况白天他定不敢埋,只能偷偷在晚上去埋。兰局长我问你,半夜三更,月黑风高,你一个人敢到坟地里埋尸体吗?”雷明康有些戏谑地看着兰武。
“那您的意思是,这是两个人做的?”梅文突然问道。
“是不是两个人我不敢说。但是如果凶手在分尸之后,还敢趁着黑夜将分好的尸体埋在墓地里,并且用黑布裹上,不是他脑子有病,就是他真的胆大如斗。”雷明康喃喃道。
梅文和兰武也陷入沉思,难道真的像雷明康说的那样,凶手在分尸掩埋之后,又有另一个人将分好的尸块捡出来,用黑布裹好,再埋到坟地里。关键是埋就埋吧,为什么不埋在一个坑里,还分成几个坟墓买,不嫌瘆得慌吗?
三人陷入了沉思,凶手的手法确实匪夷所思,似乎不能用常理揣度。
追凶
烟雾袅袅,审讯室里,几个警察在审讯着贾人和和学徒,那句贾人和喝醉之后的玩笑话,成为贾人和具有嫌疑的重要证据。几个年轻的学徒被警察一吓,纷纷强调贾人和说过这句话。学徒们还故作神秘的说,每次纸人扎好之后,都是贾人和亲自在纸人身上糊上彩纸。
“弄好之后的纸人看上去真的好像真人啊,甚至上面的皮肤都有弹性。”学徒们说道,“贾人和总是不让我们参与最后一道程序,说是我们技术还不到家,肯定就是他自己把人皮裹上纸人的,他可能就是凶手。”名叫风中建的学徒信誓旦旦的说着。而另一个学徒云转宇却眉头紧皱,神色有些不对,对风中建的话不置可否。
他的表现自然逃不过雷明康的眼睛,他让学徒们先回去,吩咐他们这些天哪都不能去。又单独审讯了贾人和。这时候的贾人和已经身如筛糠,汗如雨下了,他自然不知道学徒把他给卖了,但是这么严重的凶杀案找到了自己,内心要说不慌那肯定是假的。
“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了刘二虎?”雷明康单刀直入,眼睛看都没看贾人和。
“天地良心,长官,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我什么都没干,更不会杀人啊。那孩子又聪明又勤快,我喜欢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掉他呢?”贾人和连忙否认,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是不是说过纸人外边其实是真的人皮?”雷明康厉声道。
贾人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都是喝醉了吓唬那些学徒的啊,我怎么可能真的用人皮呢?长官,那都是喝醉的玩笑话,不能当真啊!”贾人和极力辩解,可雷明康似乎并不相信。
“是不是你暂且再说,你先给我说说,死者失踪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雷明康不紧不慢。
“那天刘二虎走后,我就一直在往纸人上面裹皮,您也知道,马上就是寒食节,订购纸人的很多,因此活也特别多。我本想留二虎来帮忙,可他胆小,就放他回去了。”
“谁可以证明?”
“学徒风中建,云转宇都可以证明,我在里屋做活,他们在外边,那天他们一直待到晚上十一点才走。”贾人和斩钉截铁。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知道你在里屋,你也只是知道他们在外边,隔着房门和窗户,并没有在一起是吗?”雷明康问道。
“是这样的,可是房门和窗户很薄,我可以听见外边的声音,我还一直听到风中建和云转宇在聊天来着,为此我还呵斥他们两句,随后就终止了。”
汇总了三人的口供,雷明康发现他们并不能互相证明对方有不在场证据。从作案手法来看,贾人和技术更为精湛,但作案动机不明晰,至于剩下两名学徒和刘二虎关系不错,也没有明细的杀人理由。
在此期间,由于纸扎店被查封,梅文带着警察仔细查探了纸扎店纸人,在里屋发现一些类似人皮的杂货。梅文辨别之下,发现这些只是褪干净又经过炼制后的猪皮而已。一些已经成型的纸人上的确裹上了一层皮,也是猪皮,并不是风中建说的那样。梅文不放心,又在里屋详细调查了一番,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倒是那些扎纸人的工具让他颇感兴趣,带了回去作进一步的检查。
与此同时,兰武带着人在刘二虎家与纸扎店的必经之路做进一步走访。整条街上分布着一家当铺、一家杂货铺、还有一家药店、一家屠宰店主。根据警察的走访结果,当铺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关门歇业,杂货铺六点就收拾回家,而药贾人和是个老中医,晚上九点才关门。至于屠宰店主,老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每天凌晨起来到猪肉场进肉,上午卖完,下午基本上都是休息状态。也就是说,如果刘二虎走路回家,唯一的目击证人也就剩下药贾人和,其他要么关门,要么休息,根本没有见到刘二虎的机会。
“我们询问了药店的伙计,并给他简单说了刘二虎的身形。他说他的确看到形似刘二虎的人从门前走过,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又有两个人从门前走过,好像是在跟踪刘二虎。”调查药店的警察说道。
这倒是让兰武有些意外,这么说确实有人跟踪刘二虎来着,那么他们跟踪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会不会就是杀害刘二虎的凶手呢?
“药店伙计有没有看到刘二虎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或者向什么方向走了。”兰武问道。
“没有,他就是无意间看到有三个人从店外经过,其实至于是不是刘二虎他也不敢确认。但从纸扎店到刘二虎家必经这几个地方,除了从纸扎店出来的刘二虎,想必也不会有旁人。”年轻警察解释的义正词严。
“不过局长,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按理说上午屠宰店主应该会开门营业的,可听药店伙计说这些天都没有开门。我们打听了一下,说是屠宰店主回老家了,可他一直是一个人,没听说有什么家人呢。”
“哦!”兰武点了点头,“或许真回老家也说不定。行了,别理他了,先回局里再说,或许雷明康警探那里有新收获呢。”兰武有些泄气的说着。
十年前的旧事
回到警局,雷明康跟兰武汇总着最近得到的线索,他决定将贾人和和学徒三人放回去。毕竟没有充足的证据,再关着他们也没什么用,做好布控,防止他们逃脱就行了。兰武同意了雷明康的想法,可能这三人回去之后,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冥冥中有一种直觉支撑着他。
雷明康再度发挥他人脉广的优势,将跟刘二虎有关的人际网络全部筛查了一遍,甚至包含纸扎店附近的店铺。梅文也没闲着,所有的纸人都被带了回来,摆在警察局的大院内,来来往往的警察看到这么多纸人脸色都变了,都说警察局变成了坟场。
始作俑者梅文跟个没事人似的,摆弄着工具。他发现贾人和的工具虽然锋利如斯,尺寸太小,并不能在骨头上形成如此工整的切口,切割皮肤倒是还可以。而他也从贾人和口中得知,包裹纸人的那些猪皮都是他委托屠宰店主专门从肉铺中进来的,这事屠宰店主可以证明。可屠宰店主不知所踪,死无对证。
而雷明康这边,凭借着神通广大的关系网,不几日案前就摆满了跟刘二虎有关的多样线索。原来刘二虎是个孤儿,十年前,八岁的刘二虎流浪到共城,无依无靠。幸好城里有一对老夫妇膝下无儿无女,在一个冬日的街头将几乎冻昏过去的刘二虎捡回家,当做自己孩子养活。老夫妇虽然家境贫寒,对刘二虎却也视若己出,倾心照顾,刘二虎十分感激老夫妇,发誓让他们颐养天年,给他们养老送终。
同样也是十年前,贾人和从山东来到共城,开了这个纸扎店,凭借着过硬的手艺,迅速打响了招牌。而仅仅一年后,屠宰店主也在纸扎店附近开业,这一开也近十年。综合兰武提供的屠宰店主近些日子消失的消息,雷明康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关联,绝不会这么巧合。至于两个学徒风中建和云转宇,他们则是土生土长的共城人,这一点从兰武的口中也能得到印证。
“那两个小子是发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就很顽劣,我还是警员那会就教训过他们,这些年跟着贾人和学手艺,也算是改邪归正了。”兰武回忆道。
“把贾人和叫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雷明康像是想到什么,“屠宰店主主希望兰局长费心去调查,这是我线人提供的线索,你安排专人去看看他是否真的回到了老家,我总觉得他和这件事也有必然的联系。”
惴惴不安的贾人和又被带到了审讯室,两眼发直,脸上冒着冷汗。他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有些拘谨地问道,“长……长官,还有什么事情吗?上次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啊。”
雷明康抬了抬眼皮,“刘二虎和风中建,云转宇三个人关系怎么样,他们谁先进来做工的?”
贾人和长舒了一口气,“他们三个人关系怎么说呢,后面两个人是发小,也是本地人,更抱团一些。刘二虎这孩子比较老实,善良,老是被他们耍,不过这孩子憨厚,倒也没往心里去。三年前,刘二虎先来我这里做工,过了一年,后面两个人也来到这里。因为刘二虎聪明,勤快,他的工钱就比后两个人多一些,那两个人经常逗他让他请客。”
雷明康想了想,“我听说刘二虎是十年前来的,而你也是十年前来的,你们两家的地址离得还这么近,这也太巧了吧?”他看着贾人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长官,这只是凑巧,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特别孝顺,我怎么可能杀了他呢?”贾人和再次喊冤。雷明康摆手让他别嚎,“你们有没有关系,我自会找方法知道,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去,老实待着,有事情我还会找你。”
而在雷明康审问贾人和的同时,兰武也带人去了刘二虎、风中建、云转宇家。老两口见到兰武就哭了起来,这让兰武也有些心酸。他强忍着同情,问老两口贾人和和刘二虎的关系,老两口一个劲的感叹,“好人啊,好人!”原来在刘二虎小时候,贾人和就经常前来看望,说是邻里邻居互相关照,可老人明白,这种关照并不是陌生人关心那么简单。刘二虎长大之后,贾人和又希望老人能够让刘二虎到他的纸扎店来帮忙,说是赚钱减轻老两口的负担,老两口自然是千恩万谢,对这个贾人和过分殷勤的行为倒也没再想太多。
后来老两口说的就和贾人和说的一样,刘二虎来了一年之后,风中建和云转宇也来到纸扎店做伙计。三人年龄相仿,刘二虎想着能跟这两个人成为朋友,可总是被他们欺负,尤其是一件事情之后,刘二虎和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少。
“什么事情?”兰武猛地抬头。
“虎子也没说,他这孩子从小就内向,渴望朋友,特别容易相信别人。那件事之后他的情绪变得非常不对,失魂落魄的,我们问了好几次,可他就是不说。现在想想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吧。”
“这么说那两个小子一定掌握了什么把柄,或者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刺激了刘二虎,这才让他情绪不对。”兰武决定将风中建和云转宇叫过来问个究竟,能否打破突破口就在他们身上了。
破局
出乎意料的是,风中建跑了,云转宇也不知所踪。雷明康与兰武迅速下达了抓捕计划,从省城也调拨了一批警探前来支援,通往外边的要道也统统设立了关卡。其实早在案件爆发之初,兰武已经下达了封锁令,并派专人盯着这三个人。这个节点上风中建和云转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逃,一定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负责盯紧风中建和云转宇的两名警察被兰武好好教训了一番,但事已至此,唯有早点抓住他们才是正途。雷明康认为这两个人本就没多少心机,临时出逃相信受受到刺激所致。他们仔细回想了这些天的调查经历,统一认为兰武对刘二虎父母的调查是压垮风中建和云转宇的最后一根稻草。
“兰局长对刘氏夫妇的调查一定让这两个人认为,你获得了什么线索。而我对贾人和的突袭也让他们慌了手脚,毕竟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压不住事,索性直接逃跑。”雷明康猜测风中建和云转宇的心理。
兰武想了想,吩咐道,“兄弟们抓紧时间盘查,一定要把这两个小子捉拿归案。另外贾人和、刘二虎的父母也安排专人保护,我担心有人会对他们不利。”此时的兰武多了几个心眼,这些将来的证人可万万不能出事。
雷明康与兰武做好分工,兰武熟悉地形,人际关系,就负责缉拿凶犯,而雷明康则利用人际网络,破解贾人和和刘二虎之间的关系,为此他还特地从山东将贾人和的老婆请了回来。贾人和见到老婆到此,神情紧张,老婆也被丈夫的遭遇吓到,两夫妻抱头痛哭,一扫之前的貌合神离。
雷明康一直坚持贾人和和刘二虎有一定的关系,可他却没找到充足的证据,他本想从逃跑的学徒口中获得一些证据,可他们的出逃打乱了雷明康的计划。他也只能从贾人和身边入手,而他老婆则是破解贾人和心理防线的最重要钥匙。
老婆的到来让贾人和情绪平复了很多,雷明康知道他有难言之隐,可贾人和缄口不言,他也无法动用刑罚去逼他开口,一来有损自己的名声,二来也会被老百姓骂穿脊梁骨。老婆的到来果然让贾人和放开了防备,他在老婆的陪伴下来到警局,滔滔不绝的给雷明康讲了一个大秘密。
贾人和是山东人,之前在山东从事的也是扎纸人的手艺,二十岁那年结婚生子,一家子过得也是和和美美,很有盼头。可后来兵荒马乱,叛军打到城里,媳妇儿和孩子裹在难民里失散了。贾人和找了许多年,从清朝找到了民国年间,可孩子和老婆也是杳无音讯。后来他听说,那批难民从山东到了河南,他闻讯远离伤心之地,远涉千里来到共城,靠着手艺扎根,寻找妻儿,找了大半年还是没有消息。他只好抛开想法,又娶了一房老婆,还生了个儿子。
一个寒冷的冬天,贾人和拿着买来的一堆年货赶回家过年。一个微弱的喘息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来在街角躺着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孩子。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单薄的衣衫,红肿的双手,黢黑的面庞,看上去十分可怜。贾人和动了恻隐之心,他的老婆即将临盆,带回家去,家里面也没人照顾,忽然想起这道街的老刘夫妇膝下无子,也是热心人,就将孩子带到老两口那里去。
说明了来意之后,老两口也是特别的心疼,贾人和还特地请来了郎中,又让刘老太太炖了滋补的鸡汤,几天下来,孩子也恢复了起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期间贾人和的媳妇儿也过来看过几次,送来不少补品。就这样,这个街边的孩子就被老刘夫妇收养,贾人和也经常过来看望。
随着孩子长大,贾人和越发发现孩子面貌神似失踪的老婆。有一次旁敲侧击的问着孩子的来历,小孩说自己是山东人,跟着母亲逃难在这里,后来母亲去世了,自己无依无靠,就靠乞讨为生,那些天天降大雪,他冻得实在受不了,就躲在街角避风。贾人和一听,顿时浑身一颤,这难道冥冥中有天定,让自己十年后和失踪的孩子相遇?
从此之后,他就愈发关心孩子,这一点甚至让刚生孩子的老婆都觉得很诧异。虽说做善事没什么坏处,可总不能天天这样吧,只是萍水相逢,何必跟对个亲生孩子似的那么照顾,又是送吃送喝,又是送钱的。老婆因为这事唠叨了一阵,贾人和想把真相告诉老婆,可又怕老婆多心。他就减少了看望孩子的次数,改成逢年过节去送点东西。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贾人和也越来越忙,对老婆和孩子的关心也减少了。在这期间,刘二虎也成长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而贾人和第二个孩子也十岁了。一天,贾人和与老婆商量让刘二虎过来做帮工,一个月给两块大洋。这点钱已经远超普通帮工的工钱,老婆十分不解,便大吵了一架,直说贾人和为何对这个孩子这般好,好人也不是这么做的啊!贾人和一气之下就说出了真相,老婆大惊失色,内心却也着实接受不了,突然多出来这么大一个孩子。跟贾人和大吵了一架,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那段时间确实忙着赚钱,也忽视对老婆孩子的照顾,再加上这事,她就离开了。”贾人和有些愧疚的和老婆说着,可如今刘二虎被人残忍分尸,想到这里,贾人和再也控制不住,四十岁的汉子嚎啕大哭起来。
抓捕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为什么等我们找到你老婆之后才说?”雷明康有些生气,即使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内。
“我不敢说啊,我怕说出来,那个凶手会来杀我,我也想给孩子报仇,可我害怕!他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有人害他呢,我的孩子啊!”贾人和有些语无伦次,他精通做纸人的手艺,却不明白人心的恐惧。
兰武带回来个好消息,云转宇和风中建抓回来了,两个人竟然躲在屠夫的店里面,也不知道从哪找到的钥匙。之前安排寻找屠宰店老板的警察也将屠夫带回,突击审讯之后,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离奇凶杀案浮出水面。
寒食节前一天晚上,刘二虎从纸扎店回家,风中建和云转宇借口想多做点活赚钱,就让他先回去。在里屋的贾人和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应了一声就让刘二虎走了。此时的风中建和云转宇互相对了眼神,待刘二虎刚出店门,走到街上,风中建就悄悄尾随。为了防止贾人和怀疑两个人没在一起工作,云转宇还故意发出两个人在说话的响动,他从小跟走访的杂耍艺人学过口技,这点难不住他。
风中建知道刘二虎胆小,故意从纸扎店拿走一个刚裹好皮的纸人带走。他将纸人放在身子前面,又把纸人的手掌和棍子连接在一起,之后他在后边用棍子掌控纸人的摆动,一摇一摆之间,好像是两个人在走路。当刘二虎走到屠宰店门口时,他躲在转角处,并让屠宰店老板发出阵阵怪声。刘二虎本就胆小,听到声音不仅加快了脚步,而风中建架着纸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红嘴唇,白脸蛋的纸人,任谁都要吓一跳,更不用提刘二虎,直接吓昏了过去。
此时,屠宰店的大门猛然开启,老板赫然出现,他和风中建两人将刘二虎拖进店里,又迅速关上店门。他们将刘二虎放在案板上,用装有蒙汗药的湿巾死死地捂住口鼻,防止他中途醒来。之后他们又给刘二虎放血,接着随意地斩去四肢,挖掉眼睛,嘴巴,鼻子。更恐怖的是,屠宰店老板又轻而易举地将刘二虎躯干上的皮肤去了下来,清理过后和那些整理过的猪皮混在一起。
风中建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忍不住呕吐起来。屠宰店老板却野蛮地拉他过来,风中建抹了抹嘴,将事先准备好的二十块大洋递给了他。原来风中建早就知道屠宰店老板的身份。这家伙本就是身背几条性命的江洋大盗,逃难到此,本想做个小本买卖,可惜钱难赚,本想着重操旧业,没想到风中建送来了机会,刘二虎就此丢掉了性命。
尸体被分解之后,屠宰店老板连夜逃离,他警告风中建将尸块好生处理,不然就回来宰了他。风中建骑虎难下,想等云转宇一起去处理,这样胆子也能大些。左等右等,云转宇姗姗来迟,时间也来到了三更。风中建想把尸块都扔到荒郊野地,这样不容易发现,也能摆脱嫌疑,可云转宇却拍着胸脯说,你走吧,转移尸块的事情交给我了。
风中建难以置信,这么多尸块自己看着就要吓死,云转宇竟然要一个人来弄。他也不傻,见好就收,帮着云转宇将尸块转移到一起,就离开了屠宰店。待风中建走后,云转宇将尸块分开转移到墓地中,为了防止祭拜的人发现,还专门用陈土盖在新翻的土上,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
当风中建知道云转宇的所作所为之后,大为光火,他不明白云转宇为何要这么暴露,这不是明摆着让警察发现他们的罪行吗?可云转宇却说他们把所有罪行都推到贾人和身上就行了,反正现在屠宰店老板也不在,贾人和无人作证,正好吃一个哑巴亏。可谁能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厄运还是找上了他们。
“你们为什么要杀掉刘二虎,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有什么动机?”兰武不解。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他性格有问题,玩笑也开不起,再说贾人和还是他爸,我们占他点便宜怎么了,还跟我们犯脾气,不想活了!”云转宇说的云淡风轻。
“可也犯不着用这种方法吧,难道你们就不怕天谴吗?”雷明康问出一个自己绝对不会问的问题。
“天谴!要谴责也是谴责屠宰店老板,他动的手,我们最多算是帮凶。”风中建辩解道。
“可是你付的钱,你这算是雇凶杀人了。”雷明康接着道。
风中建和云转宇不再多言,既然被抓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刑了,当然屠宰店老板也不能幸免。
刘二虎死了,贾人和悲痛欲绝。虽然凶手被找到,可杀死孩子的理由实在让他难以接受。这两个年轻人内心深处到底藏着什么恶魔,竟然让他们视杀人如同儿戏一般。雷明康也久久未能说服自己,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杀人之后那种淡然和平静。
愿人世间的恶少一些,再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