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一章 次山(8)

今日蒯丹不轮值,姜黎轻而易举地就在他的营帐里找到了他。

南沙军的副将睡得正酣,鼾声震天。姜裴冥利落地掀了他的被子嚷道:“睡!还睡!不知道出了大事了吗?”

蒯丹一个激灵,在惊醒的同时,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怎的了?柜山失守了,老鸟打来了?这么快?”

姜裴冥看着他啧啧摇头,眼中无尽的嫌弃,“你家原帅大清早的连外袍都不穿一件就吹风淋雪地不见了,这难道不算大事?”

南沙军的副将愣了愣,“怎么了这是?”

他嘴闲不住,便将两人大早上不睡觉吵架的事情八卦给了这位南沙军的副将听。蒯丹听了后,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姜神医分析给他听,“我看啊,那小子还是心疼你们原帅,想跟他继续好的。他此时动不了,大约是想让你跑一趟去找把人给找回来。”

蒯丹为难道:“问题不是那小子想不想把原帅给找回来,而是原帅他愿不愿意回来。”

“你们原帅缺的是什么?不就是缺个台阶下嘛!”姜神医恨铁不成钢道,“这天寒地冻的,你主子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南沙军怎么办?这仗你带着打?”

一想到赤水彼岸泛天山上聚集的一群品种各异的老鸟,蒯丹就头疼,“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所以你还愣着干嘛呢!”

蒯丹脚底像抹了油似的,抓了床尾的外袍风风火火就往主帐跑。他一阵风似的在雪地里穿梭,边跑边穿衣裳,还磕磕绊绊。他是个副将,扎的军帐自然不会离主帐太远。但就是这根本不长的一路,他还是被人给撞见了。

“哟,蒯哥,你光着屁股这么着急是往哪里去啊?”

蒯丹没心思同这些小兵们扯淡,不耐烦地甩了甩手,“都给我去整理辎重,少在外头瞎晃悠!”

小兵们嘻嘻哈哈地便走了,次山营地里的氛围尚且十分松快。

蒯丹立在主帐前正了正衣冠才掀帘进去,人还没全进去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数落,“小子诶,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邯羽耳根子都快起茧子了,“闭嘴吧,老蒯!别嘚吧嘚吧了!”他用下巴指了指床尾上原的外袍,“你赶紧带着衣裳出去给我找人去!这冰天雪地的,他胳膊还吊着,腰也有伤。就这么跑出去,他是想叫老子心疼还是想直接气死老子!”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老夫老妻之感,有那么一瞬蒯丹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他憋了半晌也没能憋出话来接,末了抓了外袍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回身指着他叨唠,“你小子也是本事!”

他一个没留神脚下,直接撞在了帐帘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主帐,差点摔得啃了一嘴的冰渣子。要上哪儿去找上原,蒯丹委实不知道。但好歹此时天色尚且亮堂,只要他还在营地里,找起来应该也不太费劲儿。

他抱着上原的外袍在营地里埋头找人,从初晨一直找到了晌午。雪越下越大,在营帐顶上堆起了一层厚厚的白。小兵们终于从慵懒的冬眠中苏醒,开始铲雪了。

次山营地没有活水流,在冬天的时候,南沙军多半便是就地取雪化水。营地里渐渐热闹了起来,蒯丹找起人来就更不方便了。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蒯丹一直没有回来,上原也没有回来,邯羽躺在榻上心里干着急。他试着挪动自己,从脚趾开始,憋着口气自己同自己较劲。他觉得这个男人真是难伺候极了,上辈子的时候动不动就硬来,这辈子像小媳妇似的说他两句就往外跑。

邯羽想念自己的鞭子,他想抽他一顿,把他抽出点儿人样来!

蒯丹没能找到人,邯羽也没能起得来床。

天光便在焦躁中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上原出去一整日了,还没穿外袍。

邯羽糟心到了无以复加,只恨现在自己半身不遂,不能爬起来亲自去找那难伺候的男人。事情就是这么得不巧,他上半身是能动了,但悲催的是下半身还不听使唤。姜神医进来给他换药,把了心脉掐指一算,他那两条腿得到明日天明才能拿来派用场。

少年郎捶床,恨不得用手爬着出去找上原。

这件事情没有隔夜便传到了玄烨的帐子里,他对着那位在自己帐中躲清静躲了一整日的南沙军主帅道:“邯羽把事情闹得整个营都知道了,你要不要顺势做一场戏?”

消沉了一整个白天的上原此时心情大好,“戏自然是要做的。”

玄烨意味深长道:“若是寻不到你,大约次山营地今夜不会消停。”

“一个隐身诀罢了。”

上原在魔道术法上的功底尚可,此类小伎俩难不倒他。

玄烨体贴地提醒了他一句,“做戏就得做得像些。”

南沙军的帅笑着起身,一个指诀便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玄烨心领神会,起身替他掀起了帐帘。在旁人看来,南丘军的帅不过是掀起帐帘查看了片刻营地的情况,殊不知便是在这片刻的光景,南沙军的主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里走了出去。

上原隐身去了北坡的林子里,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忍着霜寒让自己身上覆了一层薄雪,看起来倒挺像是在外淋了一日的。他觉得朝露还是保留了她那口是心非的老毛病,遂也就认为寻常在姑娘身上用的那些个套路在邯羽身上依旧行得通。

譬如,苦肉计。

南沙军的帅淋着雪,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诞可笑。南边的柜山此时正如临大敌,而他却在这次山营地里做苦肉计讨心上人的怜惜。

为了将戏做得足够逼真,上原在冰天雪地里淋了足有一个时辰。待到他觉得自己足够落魄狼狈时,他才从北坡林子黢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的出现瞬间惊动了整个次山营地。

蒯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作势就要把外袍给他披上。

上原游刃有余地躲了开,面无波澜,“作甚慌慌张张的!”

蒯丹手里举着他的外袍,看着雪人儿似的上原急切问道:“原帅,你这一日到底是去了哪里?叫兄弟们好找!”

“出去散个心。”他幽幽扫了一眼渐渐围上来的小兵,说话的语气也如同个雪人一般,没有温度,“都闲着没事干吗?”

围上来的小兵瞬间便做鸟散状,只留了蒯丹依旧站在原地不确定道:“原帅,你不收拾一下再回去?”

上原没有答他,只伸左手道:“把外袍给我!”

南沙军的帅接了袍子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转身往自己的主帐走。夜色之下,他一身的花白格外醒目。有些微亮光从帐帘缝隙溢出,上原沉淀了一下心绪,挂着张苦兮兮的脸掀了帘子进去。

邯羽还醒着,不但醒着,他还妥妥地坐在床榻上。

“能动了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上原问话的口吻有气无力,听起来心情依旧欠佳。

“你能耐啊!”邯羽本就生气,见着他一身的狼狈,气得天灵盖都快升天了,他靠在床头咬牙切齿道,“叫你滚你就滚。我要是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准备死给我看?”

营帐里要暖和得多,他身上的雪水化了开,湿了青丝湿了衣衫,看起来更加狼狈了。

南沙军的帅把外袍搁在了床尾,湿漉漉地往他身边一趟,也不说话。

邯羽抬手去探他前额。烫倒是不烫,但湿哒哒冷冰冰的。

“你要睡好歹擦一擦头发,换一身干的衣裳再睡。”少年郎推了推他,“像块冰似的,你不冷我还冷呢!”

上原闭着眼睛,依旧连一动都不动。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邯羽心疼他心疼得自己肝都疼了,又怕他着凉坏了底子,终是忍无可忍道:“得!算你狠!起来,老子给你把头发擦一擦!”

南沙军的帅闻言一溜烟地坐了起来,散开自己的发冠,脱了中衣就递了过去。

邯羽:“……”

上原见他坐着不动,这才开了口,“不是要给我擦头发?还愣着干嘛,接着!”

少年郎不禁心道:“这厚颜无耻的程度,还真是叫人十分得怀念!”

邯羽摆了张臭脸给上原,手也不情不愿地伸过去接他半湿的中衣。他觉得自己委实有点儿惨,上半截身子才恢复知觉不久,竟就要来伺候这位脸皮堪比树皮的大爷。

他就着中衣给上原擦头发,手上的力道也有点儿重。上原被他扯得头皮疼,心里却美滋滋的。因为即便是上辈子,朝露也没给他擦过头发。

“说你两句你就走。”邯羽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小媳妇才像你这样?”

上原说话声不大,但理直气壮,“是你让我走的。”

“那我还让你躺下呢!”

他从善如流地又往榻上一倒,“我也照做了。”

邯羽:“……”

少年郎双手抓着他的中衣,手上力道徒增,差点直接给撕了。

“行!”他气鼓鼓地把衣裳往床尾一扔,“你爱躺就躺着吧!”

上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合眼了,又冷又累,此时躺在邯羽身旁,困意袭来得猝不及防。他闻到了邯羽身上淡淡的药香,这股气味就好似安神香一般,让他顷刻放松了下来。思绪沉浮,上原觉得自己已然将要坠入梦境。然而就在他恍惚的时候,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探了过来,轻柔地,细细地抚着。先是鼻梁,然后是嘴唇,眼睛,最后就连他的眉毛和额间的朱砂都没有放过。坠入梦境的时候,他心头生出了丝丝的甜意。

困扰了六百余年的梦魇消失了,他一夜安睡。

南沙军的帅转醒之时,屋外已是日上三竿的光景。他身上盖着被子,被角掖得紧实,可身旁却空了。他即刻醒了神,中衣都没来得及穿,抓了床尾的外袍便冲出了营帐。

守在帐外的小兵见了他这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仪容不齐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瞬时结巴了,“原原原原……帅……”

“邯羽呢?看到邯羽了没有?”

小兵指了指后勤的方位,“大约是饿了……”

还没等他说完,南沙军的帅便火急火燎地往那处跑。昨晚他卸了冠让邯羽擦头发,此时正是一头长发无髻无束地散着,一跑起来,齐齐往后飞,形如恶鬼投胎那般匆忙。

蒯丹正在弥菓那处蹭饭,迎面见到这么个情形,不免受到了惊吓,一口米汤当即呛在了喉咙口,咳得他肺都快蹦出来了。

“邯羽呢?”上原问道,“他来过没有?”

“来过啊!”弥菓举着锅铲盛了碗稀粥,“说是去看一看滂老,还问了路呢!”他把碗递了过去,“原……”

厨子也没能来得及把话说完,便眼睁睁地目送着他们的一军之帅宛若疯子一般地跑了。

弥菓捧着碗纳闷道:“都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一个说话奇奇怪怪,另一个行为疯疯癫癫……”

蒯丹拍着胸脯顺了口气,“还能怎么着,两口子闹别扭不就是这样的!”

“他们才好了多久,就这样闹了?那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哟!”他遂唏嘘地摇了摇头,“这还不得让兄弟们隔三差五就看原帅的笑话!”复又愁苦道,“南丘军的人也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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