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洗净铅华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
12、黄瓜皮暴毙
黄书记全名叫黄之进,作为灾难式相亲的主角,是很有必要介绍一下的,出生的时候因为他母亲正在吃西瓜,他正好掉到西瓜皮里,于是小时候别人就叫他“黄瓜皮”,他们的乡镇正好处在本市与省会中间的地界,因为有一线稍微起伏的丘陵,所以一直被叫做鼠蹊岭,属于本市比较偏远的地方了,他们在村里勉强算个宗族,只不过随着黄瓜皮后来得志,才显得那么耀武扬威一点。
一开始黄瓜皮跟我居然是个同行,高中毕业就在村里当了个老师,农村有句俗话:“ 男的当老师最没出息 ”,他自己也很不甘心,相当讨厌这个身份,于是经常三不五时的开溜跑到村里打牌赌博,把学生娃子留堂不管,有时都留忘了,等到家长心急火燎晚上找来了,才记起有帮学生还没放。
后来他觉得看不到希望,索性把教师职业辞了,跑到广州干些倒卖黄牛票等勾当买卖,足见此人胆大心细行得歪。
九十年代中后期有跑官的歪风,正巧他们村出了个“官儿”,在区政府里担了个要职,大概是给区领导打打下手的差使,算是走得比较近的那种,他一想有戏唱,托各种关系打招呼,攀关系攀亲戚,偏远乡镇到了市区更需要拉帮结伙抱团取暖,犹如后来学校里的金沙帮,这个人就成了黄瓜皮的贵人,果不其然他就一路从基层升了起来,一直升到高新产业区的一把手,抵达他仕途的巅峰。
为此他脏活没少干但没受什么牵连,全因上头那个人也一路高升,区里各种颜色的道儿他都吃得开,十几年前社会官场就是这个样子,高新产业区要开发,必定要拆迁,得让人家挪窝,拆迁完了建房屋,房屋又带门面,其中又涉及了几家医院的纠纷,都让他大发横财,我父亲在相亲的咖啡厅左顾右盼喃喃自语说的话,言下之意那一排的门店全归他们幕后持有,所以他们才会像在自己家那样高谈阔论。至于这其中的黑暗,我不说,你们也懂的。
为了保持低调,黄瓜皮只开一部国产越野车,住一套没有土地证的家属房,即便如此,也多次遭到小偷的光顾,砸烂车后窗,各色高档烟酒应有尽有,以至于他只好养了条极大又凶恶的狼狗照看,他的千金女儿结婚,当天的礼金以麻袋论数量,真可谓红极一时,富倾一村。
家里人跟着鸡犬升天,也是飞扬跋扈,但老黄认为,直系亲属能关照的就关照,不一定全能关照得过来,免得人多眼杂引起注意,很是低调的把自己女儿安排进了市里的行政单位,把侄子安排进事业单位,只是看着外甥女父母双亡太可怜,安排进了医院,家族三个直系家族安排妥当了,其他人跟着混饭吃就行了。他自己则表示迟早会回农村,市里房子无所谓,钱要多拿,以便养老逍遥,但对子女,好房子好车子供着,让他们能在市区衣食无忧。
这就是所谓我母亲所看到的,“能提供帮助的人”,不知道是她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过于乐观估计,我都能看出来,黄瓜皮只不过是个马仔而已,仰人鼻息的小角色罢了!但即便如此,也够他在村里在区里狂横的,所以后来人们又送了个外号给他:“黄金铁”,说明此人下手够黑,头够硬,够狂。
自打我听信了母亲的怂恿打通了电话之后,就跟女孩儿见了几次面,总之就是不咸不淡的感觉,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这边厢房子住不安稳嫌楼上吵吵,那边厢学校明争暗斗,中间夹着一大堆破事焦头烂额,想来想去如果要搬家再买房,可不就扎根了吗?我如果不买房,又能去哪里呢?前后都是一片雾蒙蒙,我只能对天长叹,逃不过命数,看来只能认命了,都这个年纪了,该想想成家的事儿了。
2014年下半年里就这么交往着,每次我都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女孩子相当重视自己的娘家,一切都以娘家人的利益出发,从未对我的家人表示关心和照顾,我想想也许是觉得要嫁人了,特殊时期的心理罢了,但心里总归有点膈应,觉得不大合适,思量着再等等看看,没想到女方家里不耐烦了,说是都交往半年了,按农村风俗该把婚给订了吧!
母亲一看儿子老大不小终于能嫁出去了,心急火燎的开始安排宴席,然后就往家里添各种电器家具,摆出一副即将结婚的样子,催着去拍结婚照,给足了女方家里一番极大的诚意,但她问都没问我的意见和想法,就这么稀里糊涂一顿安排下来,我好似赶鸭子上架不上就凉的阵势,催着上了订婚宴席。
黄瓜皮把自家大家族请了过来单独放在一个包厢,收完我们的订婚礼金,再收祝贺人的礼金,把我们晾在大堂。我们本来就是外来家族,稀稀落落坐在堂外就十几个人,我母亲还有点人缘,叫了几桌子同事闺蜜来捧场,我虽然在学校里人缘不好,没发通知也居然有同事听到消息来捧场,真是令我感动,常年混迹校外好歹有些人缘,沙老板,周立志,周竞,老徐,老孙等人十几个哗啦啦好不聒噪,终于有了气氛,痛快喝了场酒,婚就这么订了,女方盆满钵满高兴而归,我全程处于懵逼状态。
剩下还有些日子就等结婚了,但在同事、朋友和亲戚们看来,我已经是一个结了婚的人了,但我心里还是挺纠结,觉得匆忙,于是跟女孩儿商量半年之后再去领证,其实是想再用半年时间观察观察,谨慎些好。
到了2015年农历新年了,女医生叫我回农村过年,我在那嚷嚷:“不对吧,初一崽,初二郎,你不陪夫家过年,叫夫家去你娘家?”,没成想女医生非常生气,我一想这么多年来自己家没那么多规矩,去谁家不是去,便同意了。
风尘仆仆到了,先是摆上一桌宴席,放上一挂鞭炮,黄书记叫大家落座,他招呼我坐他右边,招呼自己女婿做左边,我一想自己算个什么菜,居然还能坐领导的左膀右臂?原来黄之进想向所有人炫耀,瞧,左边是法官,右边是老师,他就是这么有文化,有面子。我便不断的陪笑陪酒,喝得晕天转地,浑身发冷,喝完后就没人搭理我了,我一个人只好抱着条棉被在床上哆嗦,女医生围着亲戚转,没功夫搭理我,等到她终于看见我了,就催我起床上山给她父母上坟,我实在起不来,她就发火了。
黄瓜皮酒足饭饱了,带着一干关系人,大小老板等,躲到村里一个平房里打牌,牌桌上堆满了如山的钞票,这是他最快活逍遥的时光。他在村里占了好大一块地界,给父母翻修了别墅,挖了个池塘,吃饭前先去跟一帮来路不明的人到池塘边钓鱼聊天,聊些旁人不能听的事。
半年的时间里,我就像一个倒插门的入赘女婿,除了给黄书记装点门面,就没有别的作用。黄书记的女儿对我相亲时翻过白眼,为此我破天荒丢掉面子亲自上门送礼,低眉顺眼的跟她说好话,倒是助长了这位千金的脾气,她一瞧我那辆破车,草创初期那逼仄的小琴行,音乐教师的屌丝身份,横挑鼻子竖挑眼,鄙视都写满在脸上,对我自始至终就一个样子:爱搭不理。
有几次去农村和郊区的地界不大会走,只好蹭了几次大千金的豪车,我坐在后排,两相无语颇为尴尬,只好凑过去套近乎,没想到大千金好像听都没听到,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我母亲此前所说亲戚会少来往的推测彻底破了产,隔三差五黄书记有事没事就把我们叫到市区门店里吃饭喝酒,逢年过节大节小节大假小假赶起脚丫子往村里跑,要是跟女医生几句话不对付,闹了红脸,她一气之下跑回农村,然后指示自己的表哥,姐夫等人来我家把衣服打包拖走,搞得我跟一帮大家族人等面面相觑。
到了年中女医生亲妹妹辞了省会工作,她就得去照料,先是问我能不能住在家里,我一想大夏天的,我这赤膊上阵一条裤衩走天下不知羞耻该何以自处,但也只好让她妹妹先住下,结果好生不自在,出个房门要穿戴整齐,放个屁也得躲着,健身那是更不可能,忍了几天跟女医生打商量,说出钱给她妹妹寻摸个租房,女医生一听怒了,说我嫌弃她亲人,直接带着妹妹走人,撇下我不管了,消失了两个月。
消失了还不忘把亲戚又叫到家里来拖行李,黄书记的大千金头一次大驾光临,对我嗤之以鼻,双手叉腰巡视我的房子,眼睛斜视满脸鄙夷,黄书记的侄子也不忘撸起袖子露出大膀子,对着我的沙包哼哧哼哧揍得山响,一干人等搅了一阵走了,把我晾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让我不可忍受的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都像是这个家族的外人,女医生对我的收入和工资了若指掌,我却从来不知道对方的收入和月工资数目,我只能随他们一家子的心意,不容我有他想,我频繁拜访她在农村的亲戚,他们却从来不会到我家去看望我的父母,逢年过节了,居然连一个问候都没有,我一想,不对吧!是老子出了钱要娶你,不是老子倒插门,什么时候我成了你们黄家人的奴才了?
2015年接近年底,我觉得这婚实在是没法结了,我对女医生说:“你嫁人了,是跟丈夫过一辈子,还是跟亲戚过一辈子?”,她丝毫没犹豫:“我就是觉得家里人比较重要!”,“哦,我不是你家里人?”,她不说话,索性我就摊牌了,婚就别结了,什么礼金我也不要了,大家散了吧!
晚上女医生跟她妹妹跑到琴行,对我说要拿忘了的东西,然后她看我一个人呆在店里,什么都没说,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觉得终于轻松了,不成想,十分钟后,一帮人就把我堵在了琴行里,我当时还在那儿练吉他,突然几个黑影盖了过来,抬头一瞧,女医生的几个舅舅们登场了!
我再往外一瞅,黄瓜皮躲在马路牙子一侧,跟个平头大佬抽烟,外面站着几个社会人,入店大门由女医生的二舅舅守着,拦住视线,大表哥站在琴行正中间挡着,两个人齐刷刷挡住过往路人的视线,玻璃门一关,外头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三舅舅满嘴酒气冲着我走过来,我心想大事不好,刚准备站起来,就被按在椅子上。
“听说你要取消结婚?我侄女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听我解释,我觉得大家不大合适,也是怕今后日子不好过!”
不由分说一拳砸到我后脑勺上,头晕目眩,登时又被人抓住头发拖到中间,一顿皮鞋拳脚就招呼上了,亏得我当时跟沙老板练了段时间野拳,还知道双肘护头防御,蜷缩成一团,女医生的三舅舅觉得打不到正面,就朝脸颊左右招呼,不到半会,我两边的脸肿了起来,好像一个大猪头。
他们认为揍了我还不解恨,于是举起我的吉他开始砸,等他们砸得差不多了,又架起我的双臂,喊着:“走,跟我们去乡下,老子要把你浸在河里!”,幸亏我当时发了胖挺抗揍还死沉,他们拖了半天没拖动,正巧被隔壁店的老板看到了,赶快报了警,一看警车来了,一群人做鸟兽散。
警察正在问我情况,黄瓜皮从远处急匆匆的赶过来:“嗨呀,周老师,怎么回事啊,我也是刚听说啊,这些亲戚太冲动了!”
我瞥了他一眼:“行了,黄书记,别演戏了,我挨揍的时候,您不就在马路牙子那儿聊天抽烟吗?”
黄瓜皮一看我当场戳穿他拙劣的演技,顿时暴跳如雷,当着警察的面,他狰狞着脸,露出残破的牙齿咬住下嘴唇,恶狠狠的喊:“他妈的,老子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然后扬长而去。
警察问我,要不要立案,我摇了摇头,他们一听我不想追究,拍了几张照走了。直到一年后我因为被狗追咬闹纠纷,才知道有倒地耍无赖住院验伤索赔的伎俩,直到后来我参加法考培训,才知道被害人事后承诺,是无效的,但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再纠缠。
我拾掇着店里残破的乐器,其中有一把跟随了我10年的吉他,正是这把吉他,跟随我在棱角时代的最初去过北京,去过广州,流落在弹唱的酒吧里,它见证过棱角时代的所有历史,如今也被摔得稀巴烂。
但黄瓜皮显然不愿意放过我,整整一个月里,他不断打电话威胁,进行讹诈,纠集其他人到琴行里闹事,他跟我说:“咱们是大家族的人,你跟我们斗,我叫你消失在这条街!”,第一天索要两万,第二天就变卦:“过老子的手,就是过一遍水,三万!”第三天就威胁:“老子正在政协旁边打牌,赌得正高兴,等下我就过来找你要四万,不给就打死你!”
我的父母显然慌了神,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赃官恶霸,凸显出他们在官场一辈子的无能与绝望。我每天像听戏似的接到女医生亲戚们的各种威胁电话,我突然爆发了。
“威胁一个月了,老子不耐烦了,我现在就坐在店里,麻烦你们赶紧过来!”
我拿了根钢管在地上戳,“不来的,是我儿子,上次是我不跟你们计较,这次老子跟你们拼命!”
这是我在一年的时间里,第一次对黄瓜皮家族发出怒吼,黄瓜皮带着两人跑到店外,看见我拿着一根钢管正要走出来,黄瓜皮等人转头就跑,此后便偃旗息鼓,但我两万元的礼金也泡了汤。这件事,没有一个来帮忙,居然让我一个人彻底摆平了。
但这事留给了我很不好的名声,学校黄飞龙造谣正得劲,外面黄瓜皮一众亲戚更是嚼舌头,学生的家长不知道我为什么挨揍,我只能摇头不说话,周立志等人嚷嚷着要去农村给他老家摆几副花圈闹闹事,我说家丑不可外扬算了甭提了。一直以来我都没敢跟岑煦岚说,因为这辈子从没丢过这么大的面子,太丢人。
直到几年过去了,为了一个给吉他学生分班的事跟家长吵了几句,这家长在群里嘲讽起我来了,“哎哟,我听说周老师婚姻失败了,脑子出了问题,这是我问了你们学校得出的结论喔!”气得我一时语塞百口莫辩。
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们姓黄的什么,双黄造谣可谓给我全身洒满了人中黄。
我把黄瓜皮等人吓跑后,久经社会的沙老板事后说,“我觉得他们不至于会跑”,周立志则充满了不屑:“这种人,色厉内荏,给他脸子就犯贱,非得来狠的,就他妈服,一招怂,真没劲!”
我也觉得很奇怪,后来才发现,其实一年前已经被调去政协的黄瓜皮,早被人盯上了,意图将他调离后再行调查,果然一个月后传来了他落马的消息,被当场拷走,为自保他吐出一千万赃款,三个月后,他的后台轰然坍塌,多名地区政要包括教育界的赃官应声落马,站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头发苍白,将要牢底坐穿。
接下来的半年里,我多次在店里看见黄瓜皮顶着凌乱稀少的头发开着车,载着一些关系人东奔西跑,显得行色匆匆,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黄瓜皮罹患肝癌晚期,一个月后,又有人告诉我,黄瓜皮死了。
在我挨揍的一年后,黄瓜皮一命呜呼,永远消失在了这条街,享年五十五岁。
(头条号阅读量 截止2020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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