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否极并未泰来-连载49

八月底的时候，我的业绩终于有了一点起色，而所谓的起色，也不过是一张小订单，能让我有脸继续在公司待下去而已。是个阿里上的询盘发展出来的客户，印度人，大概是个小旅馆的老板，从他订单中传单被套的数量来看，大概是有二三十个房间，产品种类有二三十种，从床单被套，桌布，椅套，拖鞋，洗漱用具等等，订单金额却总共才八千多美金，扣除保底部分，以销售额2%的提成点来算，我的提成也就七百多一点。而公司规定是必须收到全部货款之后才能给业务提成，这张单从八月份开始报价，调整产品种类数量，几轮讨价还价，一直到十一月份，客户才把定金打过来，接下来是备货，由于种类繁多，其中有些交期比较长的产品，备货需要花去三到四个月。

这样一笔小订单，客户为了节省货运成本，自然不愿意分批出货，要等到货物到齐之后才出。我到公司已经四五个月了，只有这么一笔订单，就算是中途不出意外的话，也得到来年二月份才能出货，加上海运的船期，我拿到提成时，应该是三月了。这般收货，验货忙里忙外，出货后还要为船期殚精竭虑，大半年也就几百块钱。

我依然每天都按点上下班，做该做的事，但心中的迷雾已经越来越重，对自己在外贸行业的前景也失去了信心，不仅精神上饱受折磨，物质上也是雪上加霜。先是五月份笔记本坏了，没钱买新的，就干脆不用电脑。七月份八月份接二连三地丢了两个手机，这可不能没有，只得一发工资就赶紧买了一个，接下来一个月就陷入赤贫状态，穷得只剩下坐公交和交房租的钱了。就连公交卡和MP3这样的小物件都迫不及待地要逃离霉运冲天的我，公交卡几个月内补办了两张，MP3在一次上班早高峰到站挤下车时，眼睁睁地看着它掉落在身后，然后随着公交车绝城而去。

俗话说否极泰来，倒霉成这样似乎是要转运的前兆，但是以我的业绩状况和前景来看，我自己也不相信。

的确没有幸运之神来拯救我，每天在公司腆着脸混日子，到点下班，回到家后，过的是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娱乐，甚至连电视也没有的日子。好在还有古筝，每天练一小时，然后写日记，因为没有电脑，所以又恢复了手写日记。

年纪在增长，而境况却在原地打转，说起来其实是倒退了，因为几年前至少还有年轻这个本钱。我坐在书桌前写日记的时侯，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拿着笔停下来出神，想象自己有一天面无表情地走出住房锁上门，走下楼梯，走过水沟旁的那条去年曾经骑着自行车滑行的缓坡路，穿过白泥坑广场，沿着小路往水库走去。我想象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水中，水面越升越高，最终将我淹没。

然而这只是发泄的想像而已，我在日记里写下的是：虽然有时候会想象结束这令人绝望的生命，但是我不愿意让父母因为我的轻生而陷入苦难，活在泪水和别人的同情里。也不想日后有人提起我来，惋惜地摇摇头，唉，这真是……不，我绝不让自己和家人成为令人同情的人。我就要咬牙撑下去，等待人生翻盘。

公司虽然没什么福利，但老板是个特别爱热闹的人，所以时不时就会以各种名目举办文艺晚会，节目全是内部员工贡献，给各部门下硬指标：每个部门至少要提报两个节目，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其实正常人不管看起来是外向型还是内向型，内心深处多少都是有些表现欲的，只是怕太主动，落个“爱出风头”的名声，导致出现人际关系危机，所以一般情况下都宁愿隐藏锋芒。但如果是迫于外部压力的话，可能就不会那么招人反感。所以这一政策很有效，基本上没有任何部门放空。

进公司没多久就举办了一个“年中晚会”，各个部门的老大就开始四处询问登记节目。

我不喜欢做出头鸟，虽然会古筝，但公司一直没人知道，所以也没打算说。只是找工作时，为了给自己加分，在特长一栏写了古筝。可能是人资好心提醒老大，结果他知道了我的这项特长，就找到我位置上来：“原来你还会古筝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弹得又不好，只是自己在家玩而已。”

“好了，至少解决了一个节目，就报你的古筝。”老大笑着说，可是语气不容置疑。

“哎，别呀，古筝很大的，又得放在架子上弹，搬来搬去很不方便的。”我想到要把那么大个东西从家里拎到村口，又要转两次公交，就一个头变两个大。

“没关系，有问题到时候叫个男生去帮你拿好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再坚持不肯表演，就有欠缺团队意识的嫌疑了。又想想我自从学古筝以来，还从来没有公开表演过，就当是一次锻炼的机会也不错。所以也就答应下来。

部门同事知道我会古筝之后，都表示又羡慕又佩服，看来有点小才艺还是有用的。

老大虽然说要找同事去帮我拿，但实际上古筝只是体积大而已，带着出行时，放在古筝包里拎着就行，古筝老师佩和我个子差不多，她去参加比赛，经常是一个人拎着古筝四处跑的，我只是把古筝从家里带到公司，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于是便谢绝了老大的好意。

只是一般情况下古筝是必须放在架子上弹的，带脚架太不方便。在家时，我就试着坐在床上，把古筝放在腿上弹了首曲子，发现只要不挡住底板上的发音孔，音质和音色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而且这样坐在地上盘膝弹，反而比较独特，有点像古人在林间石上奏古琴的姿势。

晚会是在周六举办，我们还得在公司上半天班。我选择当天上班时，顺路把古筝带过去，因为古筝太大，必须避开拥挤的早高峰，所以我特意比平时早起了一小时。早上六点钟，我拎着一个长一米六多，宽四十厘米的庞然大物，独自走过白泥坑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了公交车，这样一件大行李也相当引人注目，我得把古筝立起来，靠在杆子上，然后一只手抓住杆子，另一只手扶着古筝才能保持平衡，中途还要在木棉湾转一趟车，好不容易才把这玩意儿捯饬到公司，开门的大叔却还没到。

等了二十多分钟，大叔才过来，一见到靠在墙边比我还高的深绿色古筝包，问：“这就是你那个什么琴？怎么这么大!”

“可不是！”

“你一个人弄过来的？”

“是啊。其实也只是看着大而已，拎起来并不是很重。”

大叔打开门后，帮我把古筝搬了进去，暂时放在布草展厅里。

上班后，同事们听说我的古筝搬过来了，便过来闹着要去展厅看。我把古筝从包里取出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听我弹，我应要求缠上指甲随便拨弄了几下，她们立刻就为古筝清越的音色惊叹不已，女孩子们纷纷说：“太好听了，我也要学。”

这让我想起十年前，元旦晚会的当天，我坐在教室里，听到班上的古筝特长生蹲在门外在古筝上拨弦试音时，是那样惊艳的听觉感受。而十年后，我也成了这个特长生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