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掸尘

佘家庄的年从腊月二十四的“掸尘”就开始了。冬天的日头来得晚,天才蒙蒙亮,门外菜园子里打(下)了一层霜,草垛子像戴了顶白帽子,光秃秃的树枝挂了银沫子,就连瓦楞子也笼上了白纱衣……

各户当家的早早就起了床,放勋妈“督促”着国硕温水里洗了手、净了面,先燃香磕头送了“灶神”、“圈神”(猪、牛、羊圈)到水沿边。每年除夕下午,需日落前请神归位,以求上界言好事、下界保四季平安、祈五谷丰登……这一请一送之间,是佘家庄人一整年至繁至简的悲欢纷呈。

日头刚爬了半竿,地面还未开冻(融化)。全村老的少的都忙开了。女人们房间里卸了厚实的夏布帐子,拆了被子面里(被面和被里),拖了床单,扯了窗帘一股脑卷到井边泡进木制澡盆,换上高筒靴子一通踩……

放勋家屋里头的女人干脆分了工,四张木澡盆井沿边围了一圈。水花儿溅得欢快,飘出来几朵肥皂泡泡迎着光,色彩斑斓,逗得几个娃儿满院子笑着追赶……

男人当然也不得闲,套上旧大褂,屋里头挪得动的协力搬出来,剩下的找油布盖上,再用青竹叶绑在长杆上清扫屋顶望砖、椽梁、墙壁上的尘垢蛛网。从正梁(见《成了故乡的老家》开始,由高往低、先南后北、从东到西,一并扫除的还有旧岁“穷运”、“晦气”……

小件的家具搬到院井里,孩子们帮着先拿鸡毛掸子尽了表面浮尘,再用抹布仔细拭得光亮。顶不济的,坐板凳上拿报纸裹了小手,哈上气把煤油灯的玻璃罩擦得光亮……

到了晌午,家家户户院里院外晾晒得满满当当的,放勋家的小姑娘觉得这一天里最是适合躲猫猫(捉迷藏)。等着用的夏布帐子和床上的被单被面,两个人各执一端挤得半干,再挑处光照好的通风透气的地儿挂上,那夏布帐子更是把四个角悬空了扎在两棵白果树中间。霎时间,满村子弥漫着洗衣皂的香味儿……

早几日,花生、瓜子、蚕豆拿细盐上锅炒得外黄里酥,摊在竹匾里凉透,再拿塑料袋密封装进米柜,大人娃儿掏上一把围裙兜里放,闲来无事丟一粒嘴里嚼个嘎嘣脆;留下来的年猪也尽量赶在二十四送圈神前杀了,腌点腊肉、灌点香肠、熬了油脂、拌了馒头馅儿,再煮上一大锅红烧肉装进坛子密封,可吃到来年二月……

灶火间的打扫是细作活(零碎繁琐),需得十分的耐心。放勋妈先大灶烧上一锅碱面皂荚水,滚烫里清去一层油污,锅碗瓢盆、茶具器皿要拿白酒白醋杀菌,灶门口的地垢能铲出去两簸箕,碗柜的搁板拎到水脚码头上刷得清水(水清澈),瓷缸瓦罐泡在米汤里上浆防漏……

堂屋的佛龛、香炉、烛台的打扫那是有讲究的,关老爷、财神菩萨、观世音菩萨……先得燃香唱诺讨个不怪,再双手请到阳光下来,需准备一块无污无垢的毛巾蘸清水擦试。铜制的香炉、灶台那得拿细砂皮打磨得金黄锃亮……

香炉里拿五谷杂粮垫底,顶好的是小颗的粟米粒儿,便于插杆立香。除了除夕、春节、中秋这种大日子,放勋妈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五也是要燃香点烛祈福的。

香灰是一整年积攒下来的,偶有香台上积淀得厚了,拿毛刷刷到纸包里收着,待到腊月二十四一并送了。清理的香灰和残留的烛液不得往污秽处倒,为显诚心就有远送到天月港的……

等到屋里屋外擦拭归置妥当,太阳快要落山了。地面墙角在拿笤帚前得先撒上一层艾草茶叶水,驱病除灾、祈求新年安康。道边排水沟渠的淤泥大白果树四周挖个坑埋了、水脚码头的青苔拿小锹铲了、枯枝落叶杂草归笼到一起留着添灶火……

西天的晚霞给墨青色的云朵镶了金边,炊烟一缕缕弥漫在农家小院的房舍屋檐上,萦绕在佘家庄人头顶的一片天空,似云似纱,聚拢,消散!是恬静、是朴实、是温暖、是呼唤……

冬夜的月色是清冷的,星光在远空里闪烁。房里头的女人们打开衣橱衣柜,大人孩子四季的穿戴分类叠放,平日里藏起来上好的私房货这会儿也取出来过眼瘾,偶尔翻出来一件嫁妆得抿了嘴角大半天……

灶间里放勋妈肚子里盘算着面粉,“……给弟弟们各邮过去十斤面的馒头,南湖村的老姑奶奶没个儿女,也捎带做上十斤……”

小姑娘兴奋得满屋子乱窜,皱着鼻头四下里闻闻。放勋瞧着好笑,“你闻到啥味了?”

“清爽的味道,太阳的味道!”小姑娘不肯(停)住脚(步)。

“还有呢?”放勋追着问。

“坛子里红烧肉的味道,梁上腊肉香肠的味道!”

“过几天还有什么味道?”

“过几天,有什么味道呢?”小姑娘一下子扑进父亲怀里,“馒头、米糕、糖果……都是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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