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到杨媛电话时，季敏正在开车。
十一假期，她做了攻略，还向弟媳借了车，要带儿子去打卡网红动物园，听说有树屋可以住，还能和小动物们亲密互动。
她买了苹果和胡萝卜，兴奋地告诉儿子：“宝贝，明天早上小熊猫来咱们房间打招呼的时候，你就拿苹果喂它吃，它一定喜欢。”
5岁的小家伙叽叽喳喳，抱着ipad看之前下载好的视频，肉嘟嘟的小手指头戳着视频里的动物给季敏看：“妈妈，我还要看长颈鹿。”
母子俩正高兴着呢，手机响了，车载蓝牙自动接通。
杨媛声嘶力竭：“季敏，咱们俩一共也没吃过几次饭，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家杜星阳在外面做鸭子了？”
季敏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抖了一下，定了定神说：“我正在开车，等到地方再跟你好好聊。”
对面噼里啪啦：“我不管你开不开车，你就是撞车都跟我没关系，现在必须把这件事说清楚！”
听到撞车两个字，季敏的嘴角瞬间就耷拉下来：“你活了三十多年，会不会说人话？”
杨媛不依不饶：“是你先不干人事！”
隔着电话，季敏都能感受到浓浓的火药味，她的暴脾气也噌的蹿上来，索性找了个路边车位塞进去。
“说吧，要怎么掰扯清楚？”季敏冷冷说道。
杨媛大喊：“杜星阳做鸭子这件事明明就是你告诉我的，怎么成了我散播出去的？”
季敏大脑迅速运作，这件事她早就解释清楚了，怎么又忽然把这冷饭拿出来炒？
2，
季敏的前夫杜星阳，和杨媛的老公是老同学，关系不是很亲的那种老同学。所以她俩偶尔在男人聚会时碰个面吃个饭，两人并不熟，也就是互相加了个微信的程度。
一年半前，季敏和杜星阳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过不下去，协议离婚。说是协议，但其实闹得很不好看。
杜星阳不同意离婚，在财产分割上百般刁难，但季敏铁了心要离，她认为这婚姻已经没有营养只有内耗，她宁愿择带孩子净身出户。
挽留不成，杜星阳赌气，连抚养费都要计较，要按最低标准给。
两个人都故意恶心对方。
一出民政局，季敏就把离婚协议书撕了，说抚养费不用给了，叫杜星阳以后也别想着去看孩子。
他们就这样愤怒的分道扬镳。
办完手续的当天晚上，季敏在朋友圈里晒了离婚证，宣布自己恢复单身。
幸好她这两年收入上来了，就算孩子爸不养孩子，她一个人也养得起。
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然也含有鲁莽和任性。
接下来一周，季敏每天都会接到电话和信息，有真心安慰的，也有假意打听的。
杨媛是半个月后打给她的，上来就是一阵惊讶，随后骂杜星阳不是东西：“这么好的老婆不知道珍惜，他真是混球。”
这一骂拉足了季敏的好感，她没想到前夫那头的朋友竟然会站在她这边，这让她有一种被肯定被承认的自豪感。
那天晚上，俩人抱着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杨媛各种打听她离婚的内幕消息，她也没藏着掖着，从公婆到姑姐，挨个儿吐槽了一遍，吐槽完后，似乎气顺了不少。
3，后来杨媛隔三差五给季敏发消息，安慰她别难过，还约她出去吃饭。
她们去吃火锅，那天正好下雨，杨媛开车来接她，一上车杨媛就问她：“你怎么这么傻，什么都不要，当时他买车，你是不是还出了钱？”
提起这茬季敏就恨得牙根儿痒，她和杜星阳结婚的时候没要求买婚房，和公婆一起住，杜星阳家里条件不太好，几万块钱彩礼都在婚后贴补了家用，两年前买车，她从自己年终奖里拿出来8万。
可到离婚的时候，她赌气说净身出户，杜星阳就真的什么都不给她。
杨媛开了头，使季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的冒出来，揪着从前的事情说个不停，杨媛听得入神，时不时还附和着骂杜星阳几句，季敏似乎找到了纾解的出口。
此后，俩人的关系就亲近起来。
有一回，杨媛还邀请季敏去她家里住，俩人聊了个通宵。
那天杨媛八卦地问季敏知不知道杜星阳离婚后做什么工作，季敏喝着奶茶嘟囔：“听说做过一阵电销，卖那种保健品，前段时间好像去给人开车了，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
杨媛呵呵笑了两声，转了别的话题。
又过了两个多月，杨媛开始频繁给季敏打电话，约她吃饭之外，还让她替自己冲业绩。
那时杨媛在商场里卖女装，被业绩压得头疼，头两次季敏碍着面子，去拎了两条裤子一件外套回家，后来杨媛再给她打电话时，她就委婉拒绝。
倒不是为了省钱，只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绑架着回报的感觉。
同时她慢慢咂摸过味来，杨媛于她，并不是一个完全能理解她委屈和苦楚的人，而且她从离婚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一门心思想着挣钱买房买车养孩子，一切不必要的社交，都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她决定好好回请杨媛一顿大餐后，回归到从前的状态。
那天吃海鲜自助，她们喝了啤酒，吃到一半，杨媛突然问季敏：“你上回跟我说杜星阳现在干什么来着？在苏州一个会所做鸭子是不是？”
季敏筷子上的一块扇贝肉落回到滚烫的涮锅里，舌头都快捋不直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你从哪听来的。”
杨媛非说是季敏告诉她的，季敏瞪大眼睛：“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而且我知道他现在是给一个老板开商务车，你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闲话，别往我身上套。”
看季敏有点生气，杨媛笑着说可能是她记错了。
后来这个话题就没再提起，可那顿饭季敏却吃得不舒服。
4，饭后，季敏给杨媛叫了个车，自己再打车回家。
路上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给杜星阳打了个电话。
当时杜星阳那边吵得很，见是季敏的电话，他迅速找了个僻静地方去接：“喂？”
季敏犹豫着直奔主题：“那个……跟你说个事，今天我和杨媛吃饭，她问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在什么会所里做……做鸭……非说是我告诉她的，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澄清一声，免得以后有谁到你面前搬弄是非，说是我传出去的流言……”
为什么打这个电话，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当初愤火裂胸的恨已经平息，杜星阳每个月都在按协议给她转孩子的抚养费，而且呈递增之势。她对他的讨厌没那么强烈了，她想哪怕是做普通朋友，也该给人家打个招呼。
杜星阳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那之后，季敏和杨媛这个八婆拉开距离，杨媛又找过她几次，她每次都推说工作忙。时间长了，杨媛也不再联系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又是大半年过去，季敏和杜星阳的关系越发缓和，不但能心平气和地对话，杜星阳还总是自觉多给她钱，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时候，杨媛却突然跳了出来，要找季敏掰扯一段流言蜚语。
季敏觉得凹糟透了。
电话里，杨媛还在叫嚣，一口咬住“杜星阳做鸭子”这个流言是从她这儿听到的。
季敏气得半死，怎么这人这么神经病？她大叫道：“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咱们最后一次吃饭，你当时就问我这件事，我说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那时我就怕这件事以后会变成我的锅，所以当天晚上我就告诉了杜星阳，说有这么一个流言，如果他听到了，别往我头上扣，结果你看，现在再提出来，果然变成是我跟你说的了！”
对面停顿了几秒钟，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别把你自己说得多无辜，你不跟我说，难道我会自己编？那时候你说杜星阳爸妈姐姐全都不是好人，现在不敢承认了吗？”
季敏头脑清晰地回：“说他全家没一个好人我承认，但那句话我没说过，别想往我身上栽赃！你脑子有水吧老揪着这个没有的事不放。”
5，季敏挂了电话，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季敏大概能猜到，一定是杨媛发来的信息。
到地方安顿好后，她打开手机看微信，看到那些莫名其妙又粗鄙的国骂，她暗自庆幸，好在早就和杨媛保持了距离。
原本不想再回应，结果杨媛不依不饶，不停地在微信里骂她。
季敏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你有完没完？”
见季敏有反应，杨媛更起劲：“那时候看你离婚可怜，总想着请你吃饭，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东西……”
这话惹毛了季敏：“什么叫我离婚可怜？你哪只眼睛看我可怜了？你请我吃饭，难道我亏着你了？你每请我一顿，我必定回请一顿，让我给你冲业绩我都没二话，你是觉得听我吐槽几句就有了特权，就连你往我身上泼脏水，我都得忍着是吧？”
女人撕起来，越弱的那个越容易失去理智，口不择言。杨媛说：“对啊，你就是可怜，离婚的女人最可怜，你还活该，活该离婚什么东西都分不到，还和我吐槽，先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会净身出户吧！”
季敏倒吸一口凉气，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杨媛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没离婚时，和杨媛算是平等的状态，但她那时候听杜星阳提起过，杨媛的婚姻也是一地鸡毛，只是她有两个孩子，离婚是一项大工程，房子车子票子孩子，怎么都分不利索，所以杨媛两口子就那么半死不活地将就着。
后来她离婚了，她带孩子净身出户，在杨媛看来，她被赤手空拳的扫地出门，是这世界上顶顶可怜的事情。
杨媛接近她，一是为了探听她婚姻里的那些鸡毛蒜皮，二是为了在她面前找优越感，以此来麻痹自己在无望的婚姻里继续蹉跎下去。
也许，这其中还带着一丝庆幸和鄙夷，庆幸自己没有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鄙夷地揣测季敏为什么会啥都没捞到。
季敏越想越明白，自己的这份硬气，在杨媛眼里，是个大迷团，或者是纸老虎，杨媛一门心思地戳破它、看清它，想证明她自己的三观和选择才是对的。
总之，杨媛的突然示好，为八卦，为好奇，为对比，为凸显自身幸福，却绝不是为了理解。
顿悟的季敏没好气地笑了：“你爱咋咋吧，我不奉陪了。”
6，挂了电话，季敏迅速把杨媛的手机号和微信都拉黑。
她换上长裙，给儿子洗了两个苹果和几根胡萝卜，用保鲜袋装好，母子俩大手牵小手地走出树屋。
一整个下午，他们在园区里晃晃悠悠，看了孔雀，喂了长颈鹿和猴子，傍晚时，去餐厅吃东西，杜星阳的电话打过来。
“我把杨媛两口子都拉黑了，你也删了吧。”杜星阳说。
季敏嗯了一声：“杨媛给我打过电话，我猜到你们肯定也说这事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简直就是一神经病，碰到这样的神经病也真是无语。我一把年纪了做什么鸭子？造谣也不造个靠谱点的。哎呀这两口子，脑子都有问题，以前说话做事也爱抽风，所以我们关系很一般。这次他们想开花店找我借钱，我不借，他们两口子就说话骂骂咧咧的，我一气之下，我说你杨媛传我的流言，还想跟我借钱，这不是笑话嘛。”
“这样啊……难怪她今天跟我发这么大的火。”季敏不知道杨媛是真忘记了那句污蔑的来源，还是因为没借到钱而恼羞成怒，反正有些人的思维不能用正常人去衡量。想到那个无稽之谈的流言，她现在觉得好笑：“星阳……你就从来没怀疑过那是我传出去的？”
“没有，你不至于，就算不在一起过了，你也不会这么黑我，怎么说我都是你孩子的爸爸，哈哈，那你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哎呀我分得清好坏的嘛，虽说生你气吧，但传谣总归不是好事，我不愿意让人说你。不过………还有个事也得告诉你一下，我和杨媛吐槽了不少你爸妈和你姐，道个歉哈，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差点让人利用了。”
“没事，刚离那阵子，我也吐槽了你不少，说过你脾气差性子倔，不过……也确实是我没处理好你和我家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离婚的事让你受委屈了，那个……我把这几个月的工资转你支付宝里了，你要用车的话，车你也拿去吧，等你消气了，我想问问能不能复婚。”
季敏用鼻子哼唧了一下，说正在带儿子玩，以后再考虑，然后就呱唧撂了电话，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7， 晚上，季敏把儿子哄睡后，打开支付宝看杜星阳的转账信息，憋不住偷着乐。
她和杜星阳没什么大矛盾，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曾经这些小事，压得她在婚姻里喘不过来气。
离婚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她在成长，显然，杜星阳也在进步，从他们对待这次小风波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
他不让她和白痴争执，那样会显得自己更白痴。说得可真对。
至于复婚，她不是很确定，但她确定自己护他是护对了，至少，她和杜星阳找到了一个和平相处的方式，并且发现他们还愿意为彼此着想。
杨媛这个小插曲，算是拉开了她生活的新篇章。
季敏想起她看过一篇文章，说但凡网上发那种看起来不公平的两性关系，哪怕只是单方面说辞，仍然会有一大堆愤愤不平的女人在下面留言“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让他净身出户”、“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找人打死他”……其实她们更想知道的是“到底怎么才可以在生活中真正站起来”。那些没有站起来的女性，一面觉得离婚是被扫地出门的可怜，另一面又觉得解气。她们亦步亦趋地观察着、八卦着，各种自我在她们内部冲突着，导致她们越来越不正常。
季敏把杜星阳的转账记录截了图，又配上几张她和孩子游玩的照片，编成一条小视频发在抖音上，配文：致二百五，我们无需讨论对错，只用看谁过得更好。
发布完，她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亲了亲身边儿子的小脸，又想了想杜星阳说过的话，挺开心。
这场动荡真是意外之喜，让她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也看到自己从未失去过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