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夏艳姑父跟二姑闲聊,姑父说,最近夏艳没抱孩子来家,还蛮想小家伙的。二姑说,可不是,都有一个多星期了。又说,李涵那小家伙越来越好玩,人说隔代亲,我看我哥和我嫂也未必。姑父说,农村地都承包给个人了,也许哥嫂他们脱不开身。
二姑说,自从你退休,你可是到根生店里去的次数少了很多。姑父说,我原来在单位上班,抬脚就到他店里去了,退休后再去就不顺路,再说了,根生店里的生意走上了正轨,我也不用操心了。当初开自行车修理铺是我的主意,总怕他开砸了,看到他生意红火,总算没辜负我一片好意。
二姑说,说来说去还是根生靠谱,把生意当回事。姑父突然一拍脑袋,呀了一声。二姑埋怨他,出啥事了,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姑父说,根生前段时间跟我说,想增加修理摩托车业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给忘了。二姑说,也许根生就是顺嘴那么一说,不一定真的想干。姑父说,那你是不了解我们河南人,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我看他不是随便一说,而是想真干。二姑夸道,这个根生,头脑灵活,有闯劲,不像我们陕西人,就是个懒。姑父就骄傲了,说,那是,我们河南人,到哪都能打出一片天地来,是中国的吉普寨人嘛。你当初提出来把夏艳嫁给根生,我极力促成,就是觉得这孩子将来有出息,能干成大事,夏艳跟了他,能享福呢。二姑嘴里哟哟的喊着,看把你能的,说你胖,你还喘上啦。我家夏艳也不差,长了张满月脸,是旺夫相,眉毛里还长了那么大的一颗痣,是富贵痣呢。姑父咧着一嘴大黑牙,嘿嘿笑着,说,我们河南人就是有这个眼光,不服不行。
二姑懒得跟丈夫计较,撇一下嘴,说,明天你没事去店里看看,两娃都是好娃,就是性格有点那个,根生呢,遇事认死理,爱占个上风,有些大男子主义,说到底也是他自卑。夏艳呢,就是个嘴硬,还爱逞个能,吃硬不吃软。俩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碰碰,你去了还可以做和事佬。姑父说,中!正好我也想去看看根生说的摩托车修理铺到底是个啥情况。
姑父第二天就到根生店里去了。远远的就看见夏艳背着孩子在给顾客补轮胎,他心疼夏艳,在心里说,这个妞真傻,咋不知道惜力气呢。
姑父把自行车停在稍远的地方,以免影响夏艳家生意,他走到夏艳跟前,问,咋是你在干活,根生呢?上厕所去啦?
夏艳看见姑父,不客气地说,姑父,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这车胎补了吧。我憋得难受,要去上厕所。
姑父追问,咋剩你一个人了,根生人呢?
夏艳急急慌慌背着孩子朝厕所跑去,一边跑一边说,他学习摩托车修理技术去了,店里就我一个人。
姑父听了,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失落,这根生有钱了翅膀就硬了,不吭声就行动了。起码跟他打声招呼,悄悄的走了,是防着他吧。姑父心里不得劲,就不想帮着干活,想想夏艳是老实人,这件事恐怕跟她无关。她不好在夏艳跟前发泄,就按下满肚子的不满,搂袖子接替侄女干活。
夏艳上过厕所,笑眯眯一身轻松地回来了。有姑父帮她干活,她大咧咧地往门口凳子上一坐,撩起衣襟给李涵喂奶。
姑父问,看样子你一个人守摊不是一天两天了,根生去了几天啦?
夏艳板着手指头一算,说,十天了,就是从你家回来的第二天开始的。
这十天你一直开门营业吗?
是呀,根生不让关门,怕丢失顾客,让我坐在门口一个一个的给顾客解释,我想这门也不能白开着呀,还不如捡我能干的话干,干不了的就给顾客说清楚。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忙过来,就是没时间上厕所,因为没人帮我照看门,去一趟公厕要锁门,太麻烦。
姑父埋怨她,你个傻妞,姑父闲着,也不知道给姑父捎个话。
夏艳说,姑父没来,我以为姑父又回河南去了呢。
根生爱钱舍不得关门歇业,难道你也跟他一样,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呀。姑父说。
夏艳说,这不能怪根生,根生只让我每天打开店门,告诉来修自行车的顾客几号就可以来修车了,是我觉得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能修几个是几个,就当挣房租。
姑父扑哧笑了,心想这夏艳也懂得了生意经,怪不得老话说,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夏艳变化也太大了。
晚上关了店门,姑父让夏艳跟他一起回家吃饭,夏艳不去,说根生晚上就回来了,她要给根生做饭。姑父回家跟老婆一说,老两口免不了感慨一番。二姑说,你不是在家闷得慌吗?正好给娃帮个忙,你也岔个心慌。姑父一想,是呀,自己在家闲着,再说,根生不明事理,他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不看根生的面,也要看大舅哥的面嘛。第二天一大早,姑父吃过早饭,又给夏艳用保温罐装上稀饭,小菜,馒头,提在手上,单手骑着自行车来到修理铺,一只脚蹬在马路牙子上,跟夏艳嚷嚷着赶紧趁热吃。夏艳不客气的接过保温罐,姑父支好自行车,接过李涵抱着,看着夏艳狼吞虎咽地吃着。姑父又说,慢点吃,吃罢饭你的任务是看好孩子,我来干活。夏艳没吭声,她心里想的是,自家的店,咋能指望姑父干活呢。
夏艳正吃着饭,有个中年男子推着自行车过来,说是车闸坏了。没等姑父说话,夏艳抢先说,换一个新闸三块五。中年男子说,三块五就三块五,但是有一样要求,我赶时间,要快。夏艳说,师傅放心,我蹭就给你修好了,不会耽误你时间。说着,就撂下正吃着的饭,进屋取新车闸去了。姑父手里抱着李涵,没法腾开手,唯有惊讶地看着夏艳,心想这换车闸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技术要求高,连他都不敢换呢,夏艳说的倒轻巧,蹭就换好了,这也太没轻没重了吧。他心里捏着一把汗,思量着如果夏艳搞砸了他将如何处理。
夏艳拿来新车闸,朝地上一扔,麻利地抽掉顾客自行车上的旧车闸,捞起地上的新车闸换上,然后用扳手在自行车把手上来回一阵拧,弯腰用手握着脚蹬子摇了几圈,使车轮快速转动起来,然后一捏车闸,飞舞的车轮就稳稳的停下来了。姑父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夏艳,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手。夏艳把自行车交给顾客,然后洗手,继续吃饭。
看着顾客走远了,姑父说,夏艳,姑父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会换车闸,厉害了!夏艳毫不谦虚地说,那有啥难的,多换几个就会了嘛。
姑父嘴上没说,心下说,这个夏艳,就是这点不好,说起话来有点自大,怪不得根生瞧她不顺眼,爱收拾她呢。
有了姑父帮忙,夏艳就从容多了,中午还能做一顿像样的饭。遇到星期天,头天二姑就让姑夫捎话,让夏艳第二天别做午饭,她在家做好了给他爷俩送去。夏艳也不客气,跟姑父点名她想吃什么饭,让二姑做。姑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就拿夏艳跟根生比,觉得夏艳是有点缺心眼。
一个月后,根生学习结束了。
姑父来店里帮忙,根生在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他早上走得早,晚上回来得晚,两人没见上面。出于私心,他没阻拦,想着到时候重重的感谢一番姑父。根生学习回来头一天,就想着把诺言兑现了,他不想欠人情。他也没更好的感谢办法,想着姑父爱抽烟,就买了两条芙蓉王烟,让店家用报纸包了,夹在胳膊底下,没有立刻给姑父,而是放在店里,想等姑父回家了,他跟夏艳吃过晚饭,关了店门,亲自登门送去,这样显得正式,也能表达他的诚意。粉要搽在脸上才好看嘛。在路上根生又买了两瓶高脖子西凤酒,凑成了四样礼。陕西人送礼讲究个四样,根生入乡随俗。到了姑父家,根生郑重的把烟和酒交给姑父,说,明天中午叫上二姑,我请你们吃饭。姑父心下高兴,嘴上客气道,你小子跟姑父还见外,好吧,烟和酒我收下了,饭就不吃了。根生不依,非要请,姑父被缠磨不过,就说,那就吃羊肉泡馍,我就好这一口。二姑贤惠,也跟着附和,就是,我也爱吃羊肉泡馍,在家做不出来人家那个味。根生过意不去,说,咱们一直在老孙家吃,这次去同盛祥家吃,听跟我一起学习的陕西人说,同盛祥比老孙家名气大,当年慈禧太后都爱吃他家的羊肉泡馍呢。姑父说,那好,客随主便,我跟你二姑也开个洋荤。商量妥当,根生跟夏艳就告辞了。第二天,姑父还是按着根生不在家的时间,一大早就来到店里,根生见了,想让他回去,赶上中午吃饭来就成。无奈姑父来了抄起苕帚就扫地,搞得根生不好意思开口。二姑快到中午也来了。根生关了店门,决定步行着去同盛祥。根生跟姑父并排走着,夏艳抱着李涵跟二姑走在一起,一行五人,多跑了两条街,吃了一顿同盛祥羊肉泡馍。
吃罢饭,姑父没有跟二姑一起回去,而是跟着根生和夏艳又穿过两条街回到店里。他想着根生要到工商局申请摩托车修理营业执照,又剩下了夏艳一个人,忙不开,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继续发挥余热。根生见姑父又跟着来到店里,就客气道,我没在家的那些日子,辛苦姑父了,我回来了,姑父好好休息吧。
姑父说,我在家闲得慌,在店里时间过得挺快,不光打发时间,还能活动筋骨。姑父这样说,根生就没好意思再坚持,心想也许姑夫吃了他的饭不好意思立马拍屁股走人,明天就不会来了。
有姑父在店里,根生下午骑着摩托车去摩托车配件城采购修理摩托车的工具和配件,来回跑了两趟。姑父不解,心想根生把程序搞反了,应该先去申请执照,才能开始营业。如果工商局来检查,超出了经营范围,会罚款的。
姑父看根生闲下来了,不好直接问,就从侧面问他,这增加了经营范围,招牌就要换了,是到广告一条街定做招牌还是自家用笔写上去?
根生说,招牌的事到时候再说,还不知道这摩托车修理生意咋样呢。
姑父试探着问,那你意思是不办摩托车修理执照,先糊涂着,如果生意好,就领执照,不好,就不领了。
是这个意思。根生承认了。
那不成,无照经营,会罚款呢。姑父坚决地说。
根生没吭声,心想姑父也太胆小了,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申请执照是用嘴说呢,每个月要真金白银的交管理费呢。
姑父看见根生面容似有不悦,就没继续往下说,看着天色不早,就回家了。
姑父第二天一早又按时来到店里,根生一愣,夏艳看见姑父,很高兴,她没那么多心思,觉得姑父是自家人,闲着没事,来帮忙也挺好。
根生强忍不快,不自觉的就对姑父有所怠慢,来了活就抢先揽过来,让姑父插不上手,他的用意很明显,让姑父意识到他的多余,知难而退。他本来想再去一趟摩托车配件城,采购几件配件,又怕他走了让姑父觉得店里真的是缺人手,更加不走了。他不让姑父在店里干,有他的考虑,他不能让姑父免费帮忙,不给姑父开工资,他心里过不去,开工资呢,开多少?再说了,姑父是长辈,他也不好指挥。
姑父感觉到了根生的冷落,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好心让根生误解了。他退休工资是不高,可是,他要是想开辟第二产业,早就在他的自行车修理铺入股了,还用等到现在。
想明白了这些,姑父就释然了,他打定主意今后不参与根生的事情了。他想立马走人,又怕落个赌气的嫌疑,不像长辈的做派,他要自自然然的离开。挨到晚上收工,临出门,他还想试探一下根生,故意说,根生,我明天有点事,可能晚来一会。
根生的脸立马晴了一下,说,姑父忙自己的事吧,店里不用操心了,小店嘛,没多少事。姑父尴尬地笑着说,那我就安心办我的事了。夏艳不知轻重,说,姑父办完事有空了来啊!
根生恨不得当场扇夏艳一巴掌,姑父在场,他不好发作,姑父一走远,根生就用手掐着夏艳的脖子,把夏艳一直推到墙跟前,恶狠狠地说,叫你再多嘴。
夏艳没防备,吓得愣怔着。
你给我记住,以后店里的事不准你插嘴。根生一边说,一边在手上用了点劲。掐得夏艳喘不上气,直翻白眼。
根生这才放开手,夏艳剧烈的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齐淌下来,弯腰喘息了半天,这才把气喘匀。
夏艳搞不明白根生为啥突然生气,姑父来帮忙又不要一分钱,店里有时候真的是忙不过来嘛。她偷偷看了一眼根生,没敢多嘴,怕根生哪根弦又搭错了,再发飙。默默的抱着李涵,做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