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思危有专门交代,有关雷厉行的任何事情都要及时告知他,因此楚江开不敢怠慢,一别严斯普,便马上电话接通安思危局长。
安思危抬腕看表,下班时间快到,手上琐事也料理完毕,难得一日清闲没有应酬,也该自个放松一下,就顺口吆喝楚江开,“你定个喝小酒地方,咱俩晚上也聊聊!”
“好叻!”难得舅舅金口开启,楚江开屁颠屁颠赶忙满口答应。他是酒场熟客,要找个吃饭聊天处那是如来佛抓孙大圣易如反掌啊。
很快,两人在“海天一色大酒楼”包厢会面。
“舅舅,你真厉害!”楚江开一见面就笑嘻嘻箭步接过安思危手提包,放置好后迅速端上一杯热茶,嬉皮笑脸道:“您老英明啊!果不出您所料,雷厉行没有问题,是他们支行信贷科长严国茂出岔了!”
安思危“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一边脱去外套,一边接过热茶,稳稳坐下。
“舅舅,你知道不,严国茂是市分行于知微行长的连襟!”楚江开急忙接过外套,夸张地比划着,神采飞扬说道:“雷厉行借此将他拿下,把吴迪推上去当信贷科长。”
安思危呷了一口茶,白了楚江开一眼,拖长音道:“你也巴不得严国茂出事吧!”
饱受鸟气的楚江开难得有此酣畅淋漓的出气筒,就把宏图建设平时取现如何被这老家伙要挟,这次纪委就是从市建筑公司发端,顺藤摸瓜抓到严国茂把柄,一五一十告诉安思危。他实在抑制不住心中兴奋,眉飞色舞地将雷厉行如何瞄准时机在核心要害岗位上安插亲信描述的绘声绘色,宛如亲眼所见。
“姜还是老的辣!舅舅,您那西海大学同学果然不同凡响,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啊!”楚江开对雷厉行老道手法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又不露痕迹地拍起舅舅马屁,一边吆喝点菜,一边竖起大拇指嘻嘻道,“你们西海大学果然厉害,特别老牌毕业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舅舅,您有空可一定要多教导教导我啊!”
安思危起初还静静聆听,之后却脸色哗变,且越发凝重。楚江开见他神态有变,暗叫“不会是自己说错什么话?”旋即不敢随意添油加醋,只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实事求是地和盘相告。
安思危沉默很久,突然长叹一声:“老雷还是那脾气!这把年龄了,想不到还这么意气用事!这么搞下去,搞不好会阴沟里翻船啊!”
“你跟他来往,今后可要注意一点啦!”安思危不等楚江开回神,又蹦出一句。
楚江开大吃一惊,如遭雷击般目瞪口呆!他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怯声问道:“舅舅,什么回事?!”
“总之,他这一次是伤人不一定利己,搞不好会捅了马蜂窝!”安思危瞄了一眼楚江开递来的菜单,刷了一遍,叫道:“去掉老虎斑,加盘清炖萝卜!”
“青菜已经有一个!”楚江开想把话题掰回,却不得不先提醒道。
“就这样,加个萝卜清炖,不要加太多盐!可以直接上菜了!”安思危霸气十足地叫唤着传菜小姐,转而清咳一下,对楚江开道:“上床萝卜下床姜,年轻人,不是越贵越好,凡事得合适才好!”
楚江开似乎听出弦外之音,急忙如捣蒜般点头称是。
很快,各色菜品陆续传上,两人一边吃着喝着,一边海阔天空聊着。
几杯美酒下肚,安思危的话匣子也合不上来,楚江开俨然成为一个难得的忠实听众。
“雷厉行是我西海大学同学,于知微和我三个人都是同年同校毕业的。在大学里,雷厉行就相当活跃,特别突出,在同学老乡中更是一呼百应,极具号召力!更难得的是他人小志大,对职场商场均颇有研究,熟练用在学生会管理上,可谓思想进步早熟,在大学里就入党!”
“哦!”楚江开惊讶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不单是因为三人关系竟如此密切,更因为在那个年代,能从稀缺大学生中脱颖而出,入局学生会并入党,那简直就是人中龙凤!
安思危也不理会,一边品啜着美酒,一边回想往事,“工作分配时,我们三人各得其所。因为他是党员,又是优秀学生会干部,自然起步最快,是我们三个人之中,第一个提拔副科的,也是第一个转正当部门老总!那个时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早年他当建工银行安达市分行办公室主任,当之无愧的一支笔!工作能力特强,加之下派基层行当了多年行长,可谓既有丰富机关管理经验,又有长期基层实战经历,妥妥的进市分行班子的料!”
“可以说那个时候的雷厉行,不管是能力、履历还是资格上,都远超于知微,自然也比于知微更早成为建工银行安达市分行的后备干部!”
“可惜他宝剑出鞘锋芒毕露,招惹太多人的非议,也可能太早提拔,把持核心岗位太久,呼风唤雨间养成骄横跋扈刚愎自用的习惯,对内言辞犀利简单直接甚至不留情面,有时让人下不来台,无意中结下不少梁子。可以说,行内同事对其印象两级分化严重,要么佩服得五体投地极力拥趸,要么恨得咬牙切齿,暗地使绊子枪打他这出头鸟。”
“因此他从最年轻的处级后备干部,年年动态调整,年年都入围后备人选。但每次真正提拔使用时,党委会一投票,他都是千年老二!逐渐的,年龄优势没了,最终沦为一个老后备干部!”
楚江开突然想起那夜雷厉行酒后一席话:“年龄是个宝,文凭不能少,关系最重要,能力做参考!”原来那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再后来,于知微成了砌墙的砖头,反倒后来居上提拔任市分行副行长,而他还是支行行长!其他后备干部也后来居上提拔市分行副行长时,他还蹲在支行行长位置!于知微再次提拔当行长时,他依旧在基层行行长岗位上晃悠,两人差距倒挂的越来越厉害!”
“舅舅,你怎么会这么熟悉他们的人事?”楚江开突然冒出一个奇怪念头,好像眼前不是洞察人事的局外人,而是一个建工银行老班子成员在讲述亲身经历。
“刚才不跟你讲过,他俩都是我同学吗?!”作为一局之长,安思危讲话很少被人质疑或打断过,颇为不悦白他一眼,自个夹块萝卜,嚼了良久,方缓了口气,继续道:“他俩相互不怎么交心,对我可是都没保留过啊!而且建设局和建工银行两个系统本身有诸多业务关联,因此他们班子成员我基本上都很熟悉。”
“原来如此!”楚江开恍然大悟,再也不敢插话,只是频频添酒劝酒,洗耳恭听。
“再后来,这些后来居上者,表面上对雷厉行尊重,但是一到关键时刻,个个狠招迭出,而且越是关键时候,越拆雷厉行的梯子,就差找机会置他于死地!”
“于知微看在同学份上,原想拉他一把。可惜雷厉行死要面子,骨子里还觉得自己高他一等,自然不太买他的帐!于知微是何等聪明,见此便偃旗息鼓,不再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真正是天下掉了个馅饼,他却不去捡,反倒对风撒尿,胡来!”安思危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别人跟他尿不到一壶,是他走不出自己曾经的光环,太自以为是了!”
“就这样,他失去最好机会!”安思危仰头又是一杯,长叹一声,仿佛落魄未提拔的是他,带着深深的遗憾继续说道,“时间把这个老行长磨得一点棱角全无,估摸最后连他自己都对提拔不再感兴趣。偶尔我们聚会时也会借酒发点牢骚,面上讲守土尽责安心工作,骨子里面却越来越不平衡!”
“也算这老家伙命硬,也可能他天生命带官印,也可能是我们西海大学的另一位同学张大合调任省人行行长背后点拨用力,他们省行新到任的铁面无行长要求全省按照业绩来提拔使用干部,他才撞上狗屎运,去年业绩特别好,一下子入局安达市分行党委!”
楚江开压抑一个晚上的心跟着舒展开了。
不料,安思危苦笑着,将话锋一转,又将他的心紧紧揪住。
“没想到,安达市分行党委那班人多不愿跟他共事来往,有的还担心一开会,他这个排名居后的新进党委委员,还摆老科级干部的资格,因此有人给他来个潘金莲熬药,暗地使坏,出个损招,私言建议让雷厉行继续向下兼任西江支行行长!”
“省分行铁面无行长又巴不得这种能干活的人在基层多出力,自然采纳意见,让他向下兼职!而且还在全省推广!弄得雷厉行面上是先进典型,背地里却成了一堆笑料!”
“雷厉行知道又被这些人合谋摆了一刀,暗地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更可惜的是,他把所有过错都归咎于别人,矛头集中指向于知微,还一忍再忍!”
“象这隐忍之人,越是忍的下,忍得越久,爆发起来越可怕!一有时机出现,就会任性用权肆意妄为!”
“他才不会真的顾及于知微面子,一定会持续大胆提拔自己条线的干部,同时让于知微哑巴吃黄连,有空说不出!”
“这一次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假手市纪委将于知微狠狠摆上一刀,那结果可想而知,其他副行长一定会自感危机重重!”安思危不无担忧地摇了摇头:“至少那些曾经或明或暗给他点过眼药的人,现在估计都辗转难眠了!”
“这样一来,他的威信是瞬间爆棚,可在班子内树敌更多了!与这些笑面虎人精较劲,今后在哪条阴沟里翻船,他可能还蒙在鼓里呢?!”安思危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叹道:“性格决定命运,但命运也是讲规则的,规则从来都充满力量!无论潜规则还是明规则,你都得遵守!你不遵守,就得打破或重塑规则,象毛主席当年用铺天盖地的炮弹将我国领海从3海里轰到12海里外,不仅扩大我国领海面积,还一句话改变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你没能力或打不破规则,就必须乖乖遵守!若不遵守,那只有头破血流!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规则的影子!只可惜了我这个优秀的同学!”
安思危讲的是心平气和、风平浪静,楚江开却听的是跌宕起伏,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那也太可怕!如此说来,严国茂也是牺牲品一个,实在太可怜了,看来有关系也不见得全是好事?!!”楚江开仿佛有点开悟又不知所云,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严国茂该死,一点都不值得可怜!你可别学他,不准挂着我的名头到处招摇撞骗!”安思危揪住苗头,朗声便给他一个狠狠警告,又自个抓起眼前酒杯,大饮后掷杯长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建工银行安达市分行看来免不了一场大地震啦!!”
“走吧!打道回府去!”安思危摇晃起身,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楚江开急忙出手相扶,顺手抓过外套给他披上,又提起安思危的手提包挎上。
安思危似是醉意越发上头,不待楚江开多言,从其手中拉过手提包,一步三颠吆喝着楚江开送他回家。
楚江开憋了一肚子并购和股权的事,都机会没出口,见此情形,也只能讪讪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