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文化更同情失败者?

        都说赢者通吃,似乎并不尽然。

        比如,古往今来,中国历史上功成名就的帝王将相,往往没有受到主流文化的青睐和歌颂。相反,一些壮志未酬的人物,却光彩动人,成了人民心中向往的大英雄。对于这些失败者,史家及文学家也往往不吝笔墨,大加褒奖,仅就留下的文字而言,数目也似乎并不输于同时代的赢家或大人物。

        比如荆轲、高渐离之于秦始皇,霸王项羽之于刘邦,李广之于匈奴,诸葛亮之于魏武帝曹操,岳飞之于完颜兀术,文天祥之于宋端宗赵昰,袁崇焕之于皇太极……等等,可谓不胜枚举。

        一般而言,了解诸如上面这些“胜者为王败者寇”的历史知识,皆自少年始。很多年以后,故事中的有些胜利者,在脑海中可能早已面目模糊,或印象不深。然而对于那些失败者,却往往刻骨铭心。

        故事也许早就忘记了,但看过的书,刚刚浏览过的文章,正在热播的电视剧,似乎都在反复不断强化某种约定俗成的意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对于失败者,我们往往心怀怜悯,但不至于还要赞美。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它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华文化所推崇的价值。

        简单来说,中国文化崇尚“忠义仁勇信,礼义廉耻孝忠”。只要符合这个标准,不管是否失败者,都要予以赞扬和褒奖。如果是春风得意、顺风顺水的时代幸运儿,践行这个标准可能会很容易,或许只是顺势而为那么简单。诚如是,歌颂之则“是是近乎谀”。然而每个时代,都有一些逆行者,他们并不掌握各种资源,也不具备应有的条件。这种失败者,明知势不可为而为之,但为了追求理想,他们义无反顾,置生死与度外,因此格外值得褒扬。

        这种文化价值观的建立,至晚至孔子时已经建立起来了。比如,孔子说:太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又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

        在孔子眼中,能表现美德,哪怕像吴太伯以及伯夷叔齐那样,只是谦让或逃避,也即是立德、立功!也值得与尧、舜、周文王一样受到歌颂!

        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又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诸位请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鱼与熊掌的选择?又是处于什么样的境遇,才会将“义”的选择和生死挂钩?答案不言自明。

        到了司马迁,则更上一层,登峰造极。《史记》是廿四史第一部,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方面起着擎旗的作用。《史记》开创了以人物为中心的写法,并设立《列传》《世家》等体例。需要注意的是,《史记》有三十世家、七十列传,而《吴太伯世家》列为三十世家之首,《伯夷列传》则列为七十列传之首!更不要说,司马迁还写了《刺客列传》,让籍籍无名的失败者(当然也有成功者)广为传颂,而且该传列第二十六位,居李斯、蒙恬、张耳陈余、淮阴侯韩信等一干“立德立功立言”豪气干云的将相之前。

        以后有没有过能改变中国文化评价标准的人暂且不提,仅就孔子、孟的子和司马迁而言,他们的价值观和评价标准其实是高度一致而又一脉相承的,同情正义的弱者,是儒家文化不变的底色。

        其实,孔子、孟子和司马迁三个人,都是自己所处时代的失败者。孔子致力于恢复周礼,是一个时代的逆行者。孟子曾经尝试去魏国、齐国施展抱负,但他的“王道”“仁政”却没有施行的市场。司马迁生前多遭厄运,去世多年后著作才得以刊行。

        就是这几个时代的失败者,却深深地影响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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