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广福
青头的四叔玉师傅还在马兰饭馆上班。土改后,因为家里没有多少家产,玉师傅家被定为中农,他看到三哥大远儿家落了难,也是没少悄悄抹眼泪儿,私底下也经常去接济三嫂孤儿寡母一家人。
从镇里回靠山屯时,他会赶在天黑后进村,然后,把一些从饭馆带回来的吃食儿放在三嫂家门口,再推推柴草门,弄出点声响来。听到动静,青头妈会赶忙把吃食儿拿回屋,这时候,玉师傅已经走了。
马兰镇本来就是个不太平的地方,土改以前的年月,这里社会治安不好,镇北的山林里,偶尔会有截道(半路抢劫)的土匪强盗出没。那帮土匪的头子外号叫“三聋子”。
“三聋子”的老家是口外的(今承德兴隆一带)。“三聋子”姓祖,大名祖金龙,出生在一个大财主的家里,他家牲口圈里养着成群的骡马,家有土地、山场几百亩,长工三十多人。从小,“三聋子”就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阔少爷生活。
祖辈在清代也算是名门望族,诗书人家,只是到了祖金龙爸爸这一代败落了,他爸祖三爷娶了四房老婆和姨太太不说,还沾上了抽大烟的恶习,慢慢地,把家产全部败光了。老爷子一命呜呼后,祖金龙无依无靠,先是讨饭为生,后来就流落到了马兰镇街上,慢慢地交往了一批街头混混儿,他也是越学越歪了,经常干些坑蒙拐骗、打架斗狠的事儿。
在平时斗狠充楞时,他爱说一句狠话“奶奶的,干他!”,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耳朵背,这是小时候吃错了药,落下的病根,有时候听不清别人说话,他在家排行老三,人称“三聋子”。他的大名反而很少有人叫了,“三聋子”的死党坏蛋们平时称呼他三爷,他自己也乐享这样的称呼。
马兰镇附近有个裕营房村,村里有个远近闻名的横主儿(爱打架)麻二爷,大名麻井田。这个麻井田本来也是口外人,倒插门(当地乡下把婚后男子到媳妇家过日子称呼为倒插门)进了裕营房那姓媳妇家。
麻井田没有文化,人很仗义,就是有个毛病,能喝酒,爱打架,在马兰镇街上也算一号人物,人们见面称呼他麻二爷。后来因为打架出了人命,远逃口外山里,拉了个绺子(指土匪窝)。麻二爷做土匪还是很仗义,他劫富济贫,常常为穷人打抱不平,当地有人称呼他是“江湖义士”。
麻二爷的大哥大名麻玉田,在马兰镇开了家“全洋山货行”,别人以为是卖洋货的,其实就是卖各种皮货的。这家货行就在玉师傅饭馆对面,三间大门市房,里边挂满了从内蒙、东北采购来的狐狸皮、狼皮、貂皮、羔羊皮等等。麻大爷也是为人仗义,看哪家商铺挨了欺负,总爱帮忙打圆场。
最近,玉师傅造厨的马兰饭庄就摊上了大事儿。“三聋子”带人吃霸王餐,接连不给结账,饭庄老板和玉师傅等伙计和“三聋子”这伙儿坏蛋讲理,老板被他们打得吐了血,伙计们也被他们打伤了四、五个。
一天晚上,“三聋子”派人在玉师傅回家的半路上扮成“截道”的,把他给绑架了。饭馆离开了玉师傅这个大厨,没法开业了,急得老板如热锅蚂蚁,团团转。正在六神无主时候,对门麻大爷上门了。“五爷,看您家馆子落了板子(停业),遇上啥事儿啦?”。玉师傅老板姓于,在家行五(排行老五),他捂着被打肿的嘴巴,皱着眉头,“还不是惹了三聋子,这小子找碴儿呢”。“听说玉师傅也让人绑票啦?”“嗯”于老板一边回答,一边给麻大爷端茶倒水。待他落座后,于老板拉过一条凳子,坐在对面。“是亲三分像(关照的意思),咱俩对门子,五爷有啥难处,尽管吱一声(开口说话的意思),看我能帮上不?”。听麻大爷这么说,于五爷眼圈红了,“玉师傅跟我干了七、八年了,让他为我做事儿受这么大罪,我这心里头忒难受呀!”。 麻大爷明白于五爷的意思,救出了玉师傅,实际上也救活了这个饭馆。“嗯,五爷也别太着急啦,明天我去问问“三聋子”,看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于五爷赶紧站起来连连给麻大爷做揖(一种礼节),“菩萨做的大好事儿呀,麻爷就靠您啦!”,麻大爷也赶忙回敬道“五爷别客气啦”,说完就回自己的山货行了。
玉师傅被“三聋子”的手下人押到山上的一间破庙里,押他的人舞刀弄枪的,也不给他吃喝,天天非打即骂,不过两三天时间,就把人折磨得没了模样。玉师傅媳妇得知当家的被“绑票”了,一家人慌作一团,没了主张。
和于五爷见面的第二天,麻大爷就去见了“三聋子”。如今,这小子靠着坑蒙拐骗混社会,“抖”了起来(指用不光彩的钱,让自己有了某种身份)。他在镇北山脚下置办了一处宅子,还养了十多个小喽啰,在镇上还经营了三、四家买卖铺子。名义上是个买卖人,了解他底细的,知道他就是一个土匪,是个杀人越货的家伙。
平时他在镇上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口头禅除了“奶奶的,干他”以外,还增加了“奶奶的,剁了他”,谁都不敢招惹这个“活阎王”。他对手下人也不好,常常用狠使横儿,稍有不从,非打即骂,有的还施以“剁手指”,坐“老虎凳”等私刑,他的手下对他既怕又恨。为了躲避仇人追杀,他把宅子选在了山脚下,还让手下人在宅子地下挖了个通往山里的地道,遇有风吹草动,立刻就钻进大山里,等一切太平了,再回来祸害人。
麻大爷登门了,守门的赶紧进去报告了“三聋子”,这小子正在欣赏几天前刚从皇陵区一家人连蒙带骗来的一根玉如意,听说麻大爷上门,赶忙藏起宝贝。他清楚,在街里,麻大爷可算是一个人物。他人仗义,还有一个当大绺子头儿的弟弟,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快,请麻大爷上座”,在“三聋子”的北客厅,二人落座。“啥风儿把您请来了?今天中午我做东,咱爷俩喝两盅。”,“三聋子”假模假样媚笑着说。
麻大爷慢慢品着茶,一副清闲自在的样子,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字画,“大侄子好雅兴啊,这画可是有年头啦!”。“三聋子”顺水推舟,“您看上哪幅,我给您包上带走”。“那倒不必啦,听说,最近镇子上厨子“玉师傅”被人绑票啦,大侄子知道这事儿不?”,“三聋子”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水,“没听说,谁干的这缺德事儿呀!”。麻大爷听他这口风,知道也问不出啥来了,坐了一会儿,“大侄子,我的铺子还有点事儿,先走啦,玉师傅那儿有信儿了,念喻(告诉)一声”,说完,就回街上铺子了。
麻大爷的登门,“三聋子”一猜就知道:有人托他“赎票”来了。不过,他不急,更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他打算再押玉师傅几天,等“赎票”人真急了,就好卖个好价钱。
玉师傅媳妇一连三、四天带着孩子,跑到镇上马兰饭庄,哭天抹泪的。于五爷也成天是唉声叹气,想不出办法来。麻大爷看在眼里,也只能好言相劝“都别着急,等再想想办法”,他还派出山货行伙计四处打探玉师傅的下落,可是,一直也没有消息。
就在出事儿第十天,有个“三聋子”手下,悄悄来到山货行,“麻爷,我们掌柜的说那事儿有信儿啦,让您抽空去家里说。”,麻大爷赶紧放下手里活计,随来人一起去了“三聋子”府。还是在那间客厅,“三聋子”让手下人给麻大爷沏了一壶上好的茉莉花茶,桌上摆了四盘小点心,有油炸麻花、冬瓜子、排叉(一种满族人爱吃的油炸食品)、白皮红心儿月饼。
麻大爷也不客气,一边磕瓜子,一边喝茶。“三聋子”一边摆弄着手上的一个玉扳指儿(满族人射箭时,套在大拇指上的物品),一边笑咪咪看着麻大爷。“大侄子,那事儿有信啦?”,“三聋子”盯了下手上的扳指,“麻爷,昨儿个(昨天)有个口外来的朋友,说他们那里绑了一个口里的票,他说的那个人和玉师傅有点像。”,说完,他又偷偷观察了一下麻大爷的表情。麻大爷眉梢动了动,继续磕着瓜子,“哦,大侄子,再麻烦你问问你那朋友,被绑的票,究竟是不是吴振玉?”,“好说,好说,您麻爷亲自出面了,这事儿我们跑断腿儿也是应该的”。
又是两天过去了,“三聋子”觉得火候到了,才狠狠地敲了一把于五爷的竹杠(意思是让对方花了大价钱),这才让人把玉师傅放了回来。连吓再饿,被接回家里的玉师傅,此时早已不成人样了,大病一场后,在家人的精心伺候下,两个月后,才慢慢恢复了元气。后来,麻大爷从一个“三聋子”喝醉酒的手下人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尾,他私下里气得咬牙大骂“这个牲口,忒能害人了!”。就这样,麻大爷和“三聋子”接下了一个“梁子”(指江湖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