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

昨天晚上,本来想找一点旧资料,却无意中在移动硬盘里发现了一张老照片。这张照片是二十多年前拍的,照片上是姥姥和我们八个外孙坐在老房子的影壁前。拍照片那年,姥姥八十岁,白发苍苍,面带微笑。身后站着我,我弟弟,二姨家的大妹妹。站在姥姥左侧的是老姨家的妹妹,右侧则是二姨家的二妹。前面三个从左到右分别是老姨家的弟弟,三姨家的妹妹和弟弟。我们旁边,是姥姥家的影壁,上面画着两条向上飞跃的鲤鱼,包围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福字,透着喜庆和吉祥。

我们这八个孩子中,我最大,最小的弟弟和我相差十二岁,整一轮。如今,二十年之后,照片中的姥姥早已故去,最小的弟弟也已经成家立业,就连姥姥家的老房子也早已翻盖成了很气派的二层小楼。

望着那张照片,望着照片中一张张稚气的小脸,我的思绪马上飞回了那个年代。那时的我们,不知为什么,总盼望着放假去姥姥家。也许是姥姥做饭的手艺太好,能满足我们一个个小馋猫的胃口,也许是在姥姥家能和表妹表弟们见面,肆无忌惮地玩耍,也许是姥姥家那只大花猫懒洋洋的样子让我们想念,也许是院子里那棵亭亭如盖的杏树带给我们无穷的乐趣。

那时候,我们八个孩子只要凑在一起,就会闹得天翻地覆。弟弟在沙发上跳,把沙发跳破了一个大洞,脚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三姨家的表弟和老姨家的表妹在炕上对打,一个倒仰摔在地上,后脑勺起了一个碗大的包。我们把姥姥的衣服拿出来围在身上,头巾裹在头上,骑着葵花杆排着队扭秧歌。我们玩捉迷藏把小妹妹藏在地窖里,吃饭了才想起来,去找的时候发现她早睡着了。我们抓知了烤着吃,爬上树掏鸟蛋,把韭菜当草拔掉,偷塔糖(打虫药)当零食吃。我们八个孩子围攻老姨夫,像抓鬼子一样把他四脚朝天抬着走。我们骑到他背上,像赶毛驴一样。我们抓着猫尾巴转圈,我们用钢笔在三姨夫的眼睛下面画眉毛,把镜子塞到他手里然后笑着跑开。我们还偷偷放跑了二姨夫新买来的兔子,他本来打算把兔子杀掉给我们炖肉的,结果拿着刀子出来才发现兔子早不见了踪影。二姨家的小妹最害怕爸爸,只要一碰面撒腿就跑。我们问她,为啥怕大姨夫?她说害怕背古诗,也害怕拔萝卜。爸爸看人挺准的,他说我们几个要数二姨家的大妹最聪明。果然,大妹在我们八个孩子中,考的大学最好。

姥姥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三姨招赘,顶了姥姥家的门户。每逢过年过节,或者姥姥的生日,都是她家最热闹的时刻。四个女儿四个女婿,八个孩子,吃饭的时候一桌坐不下,只能分成两桌。一个正方形的红色木质炕桌放在炕上。姥姥靠着窗台坐在桌边,我们八个孩子挤着分坐两边。菜上来了,姥姥就笑呵呵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她自己总是挑一些软烂的,我们不大喜欢的东西吃,豆腐啊,肥肉啊,煮破了的饺子啊,还有弟弟妹妹的剩饭。

地上是一张很大的圆桌,吃饭之前,爸爸和姨夫们围坐在桌边,喝茶、抽烟。他们有时候打扑克,有时候打麻将,也有的时候就只是坐着闲聊,天南海北地聊。二姨夫是开肉铺的,聊的都是生意上的事,三姨夫是木匠,会讲一些给人家干活的事。老姨夫是农民,喜欢打鱼,一说起有关鱼的事就眉飞色舞。我的爸爸十有八九是个听众,谁讲他都笑呵呵地听着。

开饭喽!不管四个男人正在干着什么,只要一听到这三个字,他们立即起立,把桌子收拾干净,等待上菜。凉菜一上来,他们就把四只酒杯一字排开,把酒满得要溢出来的样子。妈妈和二姨也会被三姨按在座位上陪着男人喝酒。干活的就只剩下三姨和老姨。三姨是姊妹四个中最能干的,总是甘当主厨,煎炒烹炸,饺子面条,样样像模像样。而老姨则心甘情愿给三姨打下手,剥葱剥蒜,端盘盛饭。待所有的菜都上齐,三姨就会先把老姨推进屋按在座位上,然后一手解下腰里的围裙随手一丢,一边拿过一只空杯,“咚”地一下礅在二姨夫面前,高声喊着,来,给你三姨满上,三姨陪你喝一杯。

大家是不是看糊涂了?没错,三姨就是这样说的,她是在跟二姨夫开玩笑。在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小姨子可以随便和姐夫开玩笑,怎么说都不过分。但是三姨只敢和二姨夫这样闹着玩,却不敢在爸爸面前造次。爸爸在她眼里,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文人,几个姨妈都很尊敬他,谁也不敢随便和爸爸开玩笑。

三姨的拿手好菜是扣肉,肥瘦相间,软硬适度,咸淡可口,满嘴留香,到现在一想起来,我就馋得直流口水。还有三姨腌的酸菜,做成酸菜馅饺子,能把人的肚皮撑破。

吃完了饭,三姨就会点燃一支烟,往炕头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地说,我只管做不管收拾,二姐你洗碗啊。二姨没办法,只好端着残羹剩饭出去干活。我在十岁之前,也和弟弟妹妹们一样,从来不干活。后来,随着年龄慢慢地长大,我又是八个孩子中的老大。姨妈们总说让我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我就从帮助二姨刷碗开始,真的做起了榜样。

二姨把沾满泡沫的碗盘放在清水盆里,我就把它们在水里晃一晃拿出来,摞成一摞。每次我要抱着一大摞碗盘去放进橱柜,二姨总是高声喊道,小祖宗,快放下,可别都给卖了。那时候最得意的就是干完活,会得到三姨的一顿表扬。看,还是咱们的老大最有出息,你们几个小的,都给我学着点。

往事历历在目,可我知道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如今的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再想聚齐可就成了奢望。多想再听一听几个小妹妹追着我喊姐姐,缠着我讲故事,多想再围坐在炕桌边,抢几片满嘴流油的扣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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