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凶手

本文,伯乐主题写作之【非·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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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下的村庄,炊烟已经开始缭绕,村庄上空凝聚的密云,厚重而压抑。

“找到了,在10米水深下找到的,不瞑目啊......”父亲一个字一个字的吐着,表情平静,似有轻叹,但又似是轻描淡写。

找到的尸体是我们的玩伴,比我小3岁......

20世纪80 90 年代,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挺浓的,家里没生养个男丁,是不被村里人看起的,所以,有些家庭,前面生的是女儿,一般都会追生。一个,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对于农村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年也没能有多少的积蓄,更别说养着五六口人了,有老人要供养的,还更甚。大头咪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也是。

孩提时没有钱的概念,只知道我们放学回家是要帮忙做农活,喂猪、看牛、晒谷、浇菜、做饭。而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回家是看动画片,玩弹珠,玩小纸片,他们没有农活任务,每天都没有。

我们周末时常结伴看牛,扯牵牛花藤喂猪,上山挖野菜,摘野果。年底养鱼的人家放水清鱼塘,总有我们的影子,和着淤泥抓到的鱼,大小都可以做美食,还有田螺,捡回去多的话,还能拿到城里大市场卖了换钱。后来知道野菜和田螺在城里很吃香,能卖得不错的价钱,于是,骑着牛上山挖野菜,成了我们周末的主要任务。中午饭后戴上帽子,拿起袋子和撬柄一边放牛,一边找野菜。运气好的话,一下午也能挖得好几斤,能换十来二十块。

田螺是最能换得多钱的,一天能搞到好几十斤,城里人喜欢吃,价格也不错。农闲时我们两家都出动去抓田螺了。清鱼塘的人家不是天天有,但是可以在岸边用捕鱼网(我们叫鱼Q,铁箍上穿上渔网,像捕蝶那种。)大人们甚至下水去摸,田螺巴在岸边的水草上,或者石头上,一手下去就一捧上来,这样更快。鱼塘围边一般是呈角度下去的,岸边一般水不深,最多只过大人膝盖。

从结伴而行。渐渐的分化了,因为绕一个鱼塘一圈下来,收获有限,还要分这么多人,渐渐的两家的大人就意识到,要分散力量,占据更多资源。虽然分头行事,但是也有互通信息,比如我知道你今天去村的哪边,我就往另一边去了。最远的,有时候去到10公里外的村庄的鱼塘去。或者山谷中开出的鱼塘,四周是山,甚是安静。

我曾经随父亲到过一个山涧的鱼塘,父亲在水里抓,我在岸边打下手,捡捡挑挑后选出个头大的,个头小的放回塘中。那山涧三面是山,山上生的是竹林,大小错落,高矮参差,郁郁葱葱,偶有怪鸟飞入,发出几声没听过的鸟叫。太阳早早的照不进来了,黄昏的风,撼动着竹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竹叶黑压压的,沙沙声,跟着风的节奏,一阵又一阵的。联想着儿时奶奶讲过的吃小孩的婆子就住在竹林里,专盯上走失的孩子趁无人时拖进竹林里煮了吃。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竹林里,生怕盯出个婆子来,一下子头皮发了麻。可是山涧的鱼塘,田螺多是真的多,可能是鲜少人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山中鱼塘,更肥沃些。

对于农村家庭来说,除了种地下田以外,还有另外的收入渠道,本应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们也乐意去做这样的事。一想到能换钱,能够在交学费的时候(那时候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上学是要交学费的,800多元一个学期,一个家庭三个孩子,就是接近3000元,一年两个学期,确实是重负担。)不用一拖再拖,不用面对老师的天天催问,我们都很配合很努力挖野菜,抓田螺。一到周末便兴致勃勃的组队成行,甚至没有大人的陪伴。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们再也没有下塘抓过田螺了。

“妹,有人说你妈妈和妹妹在雁岗鱼塘被淹了,赶紧去救”父亲推开门,声音略有颤抖,喘着气,扶上自行车,就要出门。我扔下手中的柴草,灭了灶火,随着父亲冲了出去。父亲径自蹬车去了,我小跑着从后山穿过去。雁岗是后山的对山,两山之中是一个山涧,山涧中有一口大鱼塘,鱼塘很大,大得让人生畏,我从没敢下去过,父亲也没下去过。父亲说不知道是二妹还是三妹,我想了一下,二妹好像是说跟着坤丫上山的,估摸着跟着妈妈的是三妹,因为没看到三妹好些时候了。

脚步飞快,每个细胞都像灼烧着一样,血液是滚烫的,以致于我觉得我的手脚都是软的,哽噎着的呼吸,令我很难受,似乎要停止一般。“不要啊,千万不要啊,天啊,你不要这么残忍”我在心中默默呐喊着。

我到了,离远看到岸边站了不少人,多是应声前来的啊叔啊伯,有来帮助救援的,有来看热闹的。我看到父亲也站在岸上,衣服已经湿透,显然是已经下了水。他正插着腰,目光看向水中央,一副茫然失落的样子。我的心咯噔一下,难道......不会的......不要......

我踉踉跄跄的走近,来到父亲身旁,突然我愕然了。除了父亲,邻家大头咪的爸爸身上也湿透了,英婶(她妈妈)坐在岸边哭泣着。“妹,不是你妈妈她们”父亲气息轻喘,掩盖着一丝放松。我顿觉一下子的冷静了下了,血液也不滚烫了,终于感受出,脚底下的大地,多么的平稳实在。“求求你们吧,再下去找找吧,怕是人是没有了,但最少找上来哦,呜呜呜。”大头咪妈妈哭诉着,我脑海闪过一个新学的词---凄凉。凄凉,就如这掩脸哭泣的妇人,明知女儿在水的深处,近在咫尺,却再也不能再相见了。

原来今天大头咪的妈妈英婶和她的两个女儿独自来到了这里,尝试着下水探探有没有田螺。以为这鱼塘跟普通鱼塘一样,是有很平缓的斜坡的,谁料下来后发现,着鱼塘不一样,坡太陡了,脚下滑了下去。恐惧瞬间袭来,知道遇到危险了,两个女儿在英婶眼前扑着水花,只懂一点点水性的英婶,一边喊着“有人吗,来人救命啊,救命啊!”一边慌忙踩着水,想把女儿推到岸边,让她们抓着岸边的草。可是一个人推不动两个,慌乱之中,只把大女儿推到岸边,转头过来想要推另一个,大头咪已漂到三米之外。英婶不熟水性,她尝试努力游过去,但是显得徒劳,很快,小女儿就没入水中......英婶让上了岸的大女儿找来竹子,想要继续抢救,但是已经再也看不到水花,她知道已经沉下去了,沉下了这不知有多深的塘底......这是我从英婶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拼凑还原的场景。当时,就只有她们三个人,不幸中幸运的是,岗顶有人在劳作,听到呼喊声,唤来了人,把英婶救了上来。由于喊人的大叔不是本村的,只知道是我们村的,就胡乱说了个大概,听到消息后的父亲以为是母亲遇难了,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父亲也下水打捞,但是,他说太深,根本潜不到底,尝试几次了,也没到底,机会很渺茫了,要用渔网打捞才行。父亲和我并没有等到最后离开,我们心中都挂着一件事,得把妈妈和妹妹喊回家。确认了她们的安全才行。我们刚入村,就看到妈妈和妹妹也回了了,她们上山挖野菜,并没有下水。我和父亲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下。

尸体是在差不多入夜才找到的,用渔网大捞上来的,塘主人说,由于地势原因,这鱼塘最深处有将近10米,两边很陡,平时下塘靠的是小木舟。

村子里发生这样的事,自然是骇人的,若是老者去世了,倒是顺其自然,可这是小孩殒命,多有人评头论足说三道四。有责怪英婶救一个不救俩的,有责怪英婶不该带到那僻静的山塘中去,害女儿殒命,有责怪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参与这样的工作。也有尖酸刻薄者落井下石,侃说家里少了口人吃饭,日子会好过点......

当天晚上,英婶家就来了亲戚,哭喊声阵阵。亲戚虽来表达悲恸之情,惋惜之意,却也多有责怪英婶是这次意外的始作俑者。俨然一副认定英婶就是凶手的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村里几个人,不动声息的,早早帮忙发了丧,我再也见不着大头咪了。

大头咪是家里最小的,稀疏枯黄的头发,显得脑袋有点大。眼睛很圆,但是缺乏光彩,手指又瘦又长,我总笑她白骨爪。但她是勤劳的,小小年纪便能帮忙做饭洗衣,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乐于参与。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下塘抓田螺换钱,村里人似乎也忌讳,渐渐的也少有提起。

英婶没有错,下塘抓田螺换钱,也没有错,允许小孩参与赚钱工作也没有错。因为农民的选择不多,单纯的想要孩子读得起书,买得起冰棒,穿得起合脚的鞋。他们尽可能的支撑着一个家庭的开支,忙完水稻忙花生,忙完水田忙旱地。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早早投身于家务和劳动中去,他们就是劳动力,能够帮轻父母的劳动力,他们没得选择。要是大头咪出生在富裕家庭,她不需要参与劳动,她就不会遇到意外,她就能够好好长大,有如果,也许,她现在正和我一样,在咖啡店喝着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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