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的春假,是两年商学院苦读的最后一个假期。已经签了7月入职的工作合同,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放个假。只是偶然在网上看到驴友贴图,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在网上比较了两三家代理,就订了张去南极的船票——你可以想象那些早就放弃叫我一起出游腐败的同学们的反应。
第一次独自背包旅行,28岁那年,我跑去了南极……
其实并不是太难办到的,和跟团游没有太大区别。订好船票后,飞抵阿根廷最南端城市乌斯怀亚,登上前南极科考船后,从食宿到行程,就都听凭安排。要知道,从国内出发的南极旅行团,至少要十多万,光是阿根廷旅游签证,就很是难办。借着在美国读书的便利,去南美的签证方便,机票也便宜得多。更关键的是,正赶上全球经济危机,旅行业遇冷,船票那叫一个合算!买的是最便宜的四人舱,结果就是我一人独享。上了船发现,有资深背包客,就蹲在乌斯怀亚等lastminute的最低打折票,不过他们是要合住四人舱的。
不过我这背包客的初体验,虽有“无知者无畏”强大执行力,但也还是缺乏准备。只草草翻了代理发来的行前准备就上路了,并没有像大多数乘客那样精心准备了晕船药——真有船不幸遭遇强风浪被迫返航的先例。另外,只赶上南极旅行季的尾巴,没有足够时间深入南极大陆,也就看不到最大最漂亮的帝企鹅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肯定会选在12月份入南极,那时候企鹅宝宝刚破壳而出,浑身灰色小绒毛分外可爱,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从体态已经很难分辨出企鹅老子,还是儿子了。最后,也是我至今的遗憾,虽然那次春假还逃了几天课,可仍旧没有足够时间再深入南美游玩。只是途中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停留,顺带去看了横跨阿根廷和巴西的世界第一的伊瓜苏瀑布。不过那时的我,只会羡慕提前修满学分,早我们半年毕业,回国开始工作的同学,根本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还会特意推迟开始上班的时间,满世界玩过后才回去赚钱——心疼商学院这两年的学费啊!
南极初印象:企鹅很臭
曾有朋友开玩笑地抬杠,干嘛那么地辛苦跑去南极看企鹅,动物园里啥没有?
确实有看不到的,不,更准确的说,南极初印象,竟是股刺鼻的屎味儿。在船上晃荡了四天,好不容易靠岸,我们迫不及待地冲上南极大陆,想象里一尘不染的白雪皑皑,现实中,竟满眼充斥着红渍斑斑的企鹅屎——都是吃磷虾吃的。这样不雅的画面,肯定不会出现在驴友的照片里。之前向导就千叮万嘱,小心不要踩到企鹅,更不能主动靠近企鹅。可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这些萌货,我根本就没有主动靠近的欲望:脚边趴着那几只,雪白的肚皮已经一块红屎一片烂泥的邋遢不堪。关键是,真的很臭。
这些企鹅倒也都不怎么怕生,有的还主动朝我们走过来,一摇一拐地,实属不易。过一会儿我们才看明白,原来这些懒洋洋躺着的,都还是本季刚孵化出来的企鹅宝宝,胎里带出来的绒毛还没有完全褪掉,没换上防水衣不能下海游泳,就只好窝在岸上,等着爸爸妈妈回来喂食。这不一见有企鹅从水里冒头上岸,准保有个头相当的“呆宝宝”迎面冲上去,迫不及待地把嘴伸进去要吃的,不时还会上演一出激烈追逐战,为鹅父母也真是不容易。
通常我们从科考船下来,换皮筏艇划到岸上,会先把救生衣脱到地上放一起拴好。等回去登船,就时常会见到,有企鹅宝宝摸到我们蓝色的救生衣里,以各种销魂的姿势,大刺刺地卧在那里晒太阳。说好了决不主动接近你,你却偏偏要躺到怀里来。任凭我们轻轻用胶鞋扒拉,它们也并不着急闪开,相当淡定。
在南极那两周,见到了四种企鹅。大部分是金图企鹅(Gentoo penguin),眼尾一笔浓重的白色眼影直画上额头,橙红色的啄分外醒目。Gentoo是葡萄牙语“异教徒”的意思,值的就是他们头上白色头巾一样的花纹。金图是在皇帝企鹅(Emperor penguin)和国王企鹅(King penguin)之后,体型最大的企鹅,也游得最快。
间或遇到也会一两只帽带企鹅(chinstrap penguin)和阿德利企鹅(Adélie penguin),很可能是些落队的小家伙。这三种企鹅同宗于巴布亚企业/绅士企鹅(Pygoscelis penguin)属,他们都是潜泳一会儿再跳起水面换气,尾巴坚硬得好像小刷,要捡石头筑巢。但只是帽带和阿德利会带着长成的小企鹅迁徙,金图基本都会留守在聚居地。帽带企鹅沿下颌长条黑线,加上中间一个黑色圆点儿的眼睛,以及乌黑的啄,这脸上一个三角构图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儿威严。据说他们性情相当聒噪暴虐,曾看到过两三只帽带,站在一大群阿布亚企鹅中间,扯着脖子仰天长啸,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阿德利企鹅个头就比较小,啄很短,黑色的头上,眼周一圈白色眼线。
有幸还看到一只马可罗尼企鹅(Macaroni penguin),他们那一宗的角企鹅(Eudyptes penguin)属,头上两侧都顶着两簇鲜黄的羽冠,由六种不同的发型分出六种不同的企鹅品种。其中最搞笑的就属马克罗尼,这名字就是“俏皮者”的意思,那两簇狂乱黄毛还给他们赢得了“通心面企鹅”的美名。只可惜我看到那孤零零的一只,不幸缩着脖子、夹在一群帽带企鹅中间,一簇黄毛被脏雪凝挂在头上,好不凌乱可怜。
近在咫尺的血案
呆了一周后,才刚对这些挤作一团、不讲卫生的萌宝宝产生了点儿感情,万万没想到……
那天下午,空中零星飘着雪花,很冷。
我们刚从科考船上下来,在橡皮筏上坐定。两个要尝试皮划艇的游客,正跟着向导寻找着划往对岸的最佳路线。
没有任何预兆的,只听一阵激烈的击水声,不远处橡皮筏上的游客紧跟着叫出声来。我们看过去,那边大半数游客已经站起身凑到橡皮筏的一角。照相机、摄像机,一排排齐刷刷地对着斜前方那一片海。
“怎么回事?”不明就里地惊慌,我们的向导驾着船慢慢往那边靠。
又一阵水花拍打,有什么东西被甩上了天。
我们还不够近,但对面那个橡皮筏上第一排的游客,有人捂住了脸,有人干脆背过了身。
短暂沉寂。我们还在缓缓靠近。
突然,水里露出半个灰黑色有棱角的方方的头。紧接着,又是一阵激烈的水花,宽大的颚部撕扯着什么,空中溅起了血,打着飘落的雪花上。海面上,浮起来白白的肚皮,是半片企鹅。
想起之前见过浮冰上休息的海豹,肥硕的肚子上好几道伤痕。向导说,那是被豹海豹所伤。豹海豹,位于南极食物链的顶端,唯一的天敌是虎鲸。他们有着方正的颚部,捕食乌贼、企鹅甚至其它小型种类的海豹。
正在犯案的这一只貌似是表演型人格。离我们的橡皮筏不到一米的距离,三番两次,他满不在乎地露出头来,把剩下那一半企鹅甩到空中、扯到海里,撕裂到足够小块儿吞下。不出两分钟,一只企鹅已被毁尸灭迹,那方正的颚部又潜入到水底。
可只不一会儿,又一阵嘘声,在另一个方向。是皮划艇上的向导,只见他两颊像是冻得通红,脸拉长了一个劲儿地摆臂划桨。就在他身后,海面隐约现出半个,灰黑色方正的头。
就在这兽撕咬海豹的时候,两个玩皮划艇的游客早就靠上了我们的皮筏艇,颤抖着爬上来。其中一个其实是南极游代理随船来考察线路的,到南极已经不下十余次。坐定后,她嘴里还止不住念叨着:“我坐在皮划艇上,那胳膊肘可是随时就会擦到海面的,真要是被那豹海豹拽下去……”虽说她看上去至少150斤的身量,可豹海豹是个头仅次于象海豹的第二大海豹品种。成年后身长可达五米,体重700斤——虽然我们看到的,只是露出海面的灰黑色方正的头。
没有人再说话或者拍照摄像了,大家的目光聚焦在皮划艇上的神经紧绷的向导。豹海豹,凶残大胆,好奇心强,无法驯化……
所幸,在饱食了一只企鹅后,对我们的向导,此兽只表现了下“好奇心强”而已。
想起《帝企鹅日记》里的一幕,冰窟窿下藏着的豹海豹已经在水中撕扯了一只企鹅。岸上,排队下海捕鱼的那一只,迟疑了好久,为了生存,还是朝着冰窟窿跳了下去。直到亲见这冰天雪地间的杀戮后,才真正有了切肤之痛的感触。
南极冰川——最纯净之蓝
企鹅之外,在南极还看到了海豹、海象、鲸鱼。但最难忘,还是驾着橡皮筏穿行南极冰川。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禁不住秉住了呼吸,不敢出声,甚至连身体都动弹不得。此景只应天上有,人生难得几回闻,无法用语言描摹,甚至单纯影像都不足以充分展现:科学家告诉我们,
是阳光反射赋予了冰川蓝色,那么肯定是因为这里的冰雪和空气都太过纯净,才能在冰雪的结晶里,呈现出宝石一样通透的蓝色。
整个下午,我们的橡皮艇在海上“冰山”间缓缓穿行。被静谧包围,除了一两只掠过海上浮山的水鸟,似乎再没有别的生命,时间仿佛都在此凝固,已经说不清这是否只是在潜意识里穿行的梦境。唯有那一刻,大自然让我真切感受到了人类的渺小。难以想象,世间竟还有如此大观,可谁知道,又有哪些尚未被探索的壮美,像这南极冰川一样径自存在着。
当时太匆忙,没能去阿根廷著名的冰川公园看一看。巴塔哥尼亚冰原是南半球除南极大陆以外,最大的一片冰雪覆盖的陆地,而且是世上少有的仍旧“活着”的冰川。同船上,有驴友去过那里,看他录下的“冰崩”。与南极冰川的“静”相比,那是截然不同的“动”。据说,过去20年,已经有32名游客,在那里被落下的冰块砸死。
不过两年后,曾在冰岛的冰川公园游冰河,那冰川无论数量还是个头,都没法跟南极比。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看不知道,世界这么大……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包客
一直好奇,会是怎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跑到南极来——真不是一般的游览,是可劲儿地“造”。
总有朋友问我,南极冷不冷?怎么说呢,爬雪山的时候,我只穿了一件毛衣,连外套都脱掉,扔在了汇合地。但这怎么也都比不过那些跳进海里游泳的家伙,举着个“南极欢迎你”的纸夹子在水里“得瑟”,我可看见他们爬上来的时候,在船上冻得牙齿打颤呢。不过,南极也有冒着热气的湖,是火山的“遗物”——现如今,南极大陆上也还有活火山,只是作为“游客”,我们没有深入亲见。要说冷,小龙女的寒玉床怎么样?我们真的有在南极的冰雪里挖个坑,露宿一晚呢!本以为这么自虐的项目不会有太多人参加,谁想到船上这帮疯狂的家伙,踊跃到船上装备的睡袋都不够用,要分两组,轮流到野外去睡雪地。特别省事地连个帐篷都没有搭,就挖好坑,在底下垫几层防水防潮的垫板,就直接钻睡袋里了。不过早上离开时,一定要再把自己刨的坑用雪填好。向导说,万一企鹅不慎掉下去,这不就成了怎么都爬不上来的“绝命陷阱”了?其实我才比较担心,万一他们带着一身红屎,一不留神踩到我脸上……虽说企鹅大晚上应该不会四处瞎溜达,但我还是以防万一地拿围巾把头包成粽子,这还嫌不够,以保暖之名再还带上滑雪护目镜。其实我觉得企鹅也不会这么呆萌吧,只是好奇他们晚上又会在哪里睡觉呢?
探访英国驻南极科考站的时候,远方山上不时传来轰轰的响声,像是雪崩。想想也是后怕,前一天,我们这帮“游客”爬了个雪山还嫌不够,有一个领头,其他人也都无比欢快地,在山上玩起了超级大滑梯。也就是在南极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一块块厚实的“处女雪场”,能让我们这样随心所欲地变换着轨道撒野。也不是丝毫没有危险,滑道太长,有人中途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企鹅一样,头朝下地往前冲。好在后来,又不知怎地,轻撞块小雪窝,巅了下,人就又坐起来,两脚踹着向下滑。就这姿势,有人还耍帅地拿个摄像机,实时录影下速滑的全过程。
好吧,现在可以说说都是什么样的人,完成了上述这些非普通游客的造作。和我睡一个雪坑的,是后来名扬国内旅行圈的“花甲背包客”,我那张包着整个头跟他们的合影,还收入了他们的旅行书。船上还有一个台湾男孩儿,“间隔年”周游世界,刚从南美做义工回来。几个日本小伙子,特意带个小冰柜取走了南极海里的浮冰,说要拿去朋友婚礼上冰镇香槟——就在豹海豹行凶的那片海。他们还特别搞怪地带了套企鹅连体服,在雪山上玩起了cosplay。另有一对日本浪人,真的是留长发、背行囊的浪人,上船前就看到他们蹲在码头,找人照料一条金毛大狗。
行船聚会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为我们的南极之行写了首长篇叙事诗,他诵读起来很是押韵,妻子就在一旁安静地录音——他们也是趁着经济危机,就业前景不好,索性来个“间隔年”周游世界。另一对印度夫妇,其实来自澳大利亚,他们是休了年假的医生。跟我最谈得来的一位美国大妈,就是之前豹海豹吞食企鹅时,在皮划艇上急火火地想要回归的那一位。她跟妹妹、妹夫经营着一个专注于两极路线的旅行社,来南极旅行也就成了她工作的一部分。不过向导说,大多数来南极的人,是为了完成最终走遍七大洲的梦想。七大洲?当时的我,看到那些辞了工作,搞出个“间隔年”旅行的家伙,都已经觉得好像异星来客,更不消说什么走遍七大洲——那,是2011年3月,第一次独自背包旅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