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妖王云渺，一直生活在紫云川，约莫算来，我也已经五千岁了。
忘了是多久以前，大约是三千岁的时候吧，红粼也在紫云川。我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记得她确实生的艳美，是只蛇妖，可惜爱上了凡人。那人知道她是妖后，便要与她断绝来往，她不甘心，苦苦追寻，却逼的那凡人自尽，只留下一句：人妖殊途。
红粼向来冷清，可那次却动了真情。她跟我说他要去找阎王恢复那人性命。我至今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阎王的生死簿烧了个精光，以至于后来神火席卷了紫云川。
我只知道从此之后我再没有见到过红粼。约摸是死了吧。
红粼犯了错，紫云川要遭受近百年的天劫。火烧紫云川的时候我还在溪湖旁睡觉。被火势吵醒，无奈之下，我引来溪湖的水灭火，却也只是灭了这边顾不得另一边。有点法力的妖都逃离了紫云川，他们也劝我离开。
我不屑一顾，就算天罚会损害我的妖力，我也不至于要逃跑。寻思良久，我选择在溪湖旁的水洼睡去，想着等我睡起来，这天劫也该结束了。
然而事情却朝着一个让我意想不到方向发展下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不是紫云川而是一个凡人。
“姑娘醒了？”那人弯着一双眉眼，到也是甚是好看。
可转念一想，我明明在溪睡觉，何来姑娘一说？连忙起身施法，却只觉妖力渺茫，不可捉摸。
伸出手，狠狠扼住那凡人的喉咙。我乃云渺妖王，又怎能被一个凡人戏弄至此！我虽不屑害人，但对害我的人却从来不手软。但我失算了，我周身穴道迅速被他定住。他挣脱了我，脸色苍白，〝姑娘这是作何？〞我一愣，有些懊恼。也是，他是一介凡人，自然没有能耐对我怎么样，这样看来，他反倒帮过我，于我有恩。
"因为他没有心。"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挑眉，转头看见一个道士，穿着灰色道袍，眼神锐利。我确实无心，从我成形那日便是如此，可这件事怎会被这道士知道。
"师父您可别骗我，人怎么会没有心呢？"那凡人一笑，"这姑娘就是疑心重，又受了重伤，难免会有些失礼。"
他面孔精细，有一双桃花似的眸子，穿一身银白色的长袍，到真是个漂亮的凡人。
我忽然想起不知道几千年前，身边曾有一只银狐，它长大后化成少年的样子，也有一双桃花似的眸子。生的美丽，而且又带有灵气，没过几百年他就成仙了。那银狐陪了我多久我忘了，也许一千，也许八百。他升仙离开我的情景也忘了。我记性一向不好，睡一觉很多事情就忘记了。
后来搬去了溪湖后，就更爱清静的休息了。偶尔清醒个一阵子，便老树妖那里，偶尔看看几个人间的话本子消磨时间。
再到后来，便遇到了这场天劫。
(02)
就算在怎么不济，我也是妖王，凡人的点穴对我没有多大作用，不到半祝香的功夫，我便已恢复自如，我笑着站起来，他们看到后惊讶不已，如临大敌。
我自是不屑于杀了他们，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我起身走向那道士，"你刚刚说我没有心？"
他哼道："恩将仇报，岂是有心之人？"
我嗤笑，凡人实在太无聊，我还是喜欢回到紫云川看蝶妖跳舞，听莺儿唱歌。拂袖离开这个小屋子，来到周围的溪水边，清澈的河水照射出自己的影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凡间女子的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心里不爽，正施法离开，却怎么也不成功。耳边又传来那凡人的声音。
"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还是不要乱跑了！"我回眸，他笑道，"我父亲乃当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家里药材补也不少，不如姑娘先去我府上养伤吧！"
我不屑一顾，将军有如何？我云渺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受一个凡人的施舍！加速运功，却不料气血上咏，遭到了反噬，当场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真是想不到，我堂堂云渺妖王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天。不仅妖法尽失沦落成女子的样子，还遭到反噬，被凡人所救。如此算来，我倒是也欠下了那凡人两个恩情。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是在京城。从那闲言碎语中得知，他父亲确是大将军。传闻将军之子昀离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这到不假，他是一个很美的凡人。
眼若星辰，面似芙蓉。他那一双桃花似的眸子，笑的时候最为醉人，而他又那么爱笑，倒是惹了一身桃花债了。然而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来这里修养身体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白天便蒙头大睡，直到晚上才起来吸收日月光华打打坐。期间他倒也来看过我，不过我一直在睡觉，他便也不来了，倒也正合我意。
约摸过了个两三周，我的妖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好了两三成，就写两三成的功力，倒也够我游走人间用的了。我琢磨着也是时候离开了，便想着把那两份恩情也顺便还了。我是妖，他是人，有些人办不到的事情，我可以。我也是有些好奇，他会有什么愿望。
虽然这两层功力不够我回紫云川，但我总感觉人妖殊途，与人相处过多总不是什么好事。
(03)
我去找他的那日，是凡人的灯节。
街上灯火缭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到还真是热闹，怪不得那些妖怪总想着往凡间跑。这些都是紫云川没有的风景，凡间是很热闹，但我是妖，报完恩，我是定要离开的。
有人送了我一盏花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送完灯后却掩笑而逃。
妖要是想找到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更何况，他穿一身紫袍，格外显眼。我看见他正低头与身边那群女子说些什么，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惹得身旁女子掩面而笑。
我过去把他拉出来，"你过来，我同你有话要说。"
他一愣，戏谑道："你今天倒是雅兴，竟然肯出来，"顿了顿，又说，"今天风到是挺大，你伤才刚好，还是回去吧。”
我摇摇头，“我要离开了，先前在你家中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沉默良久，才点点头，轻轻一笑，“嗯。”
“先前你救过我的命，近日我又是在你家中养伤。如此算来，我欠你两份恩情，你且说说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定替你完成。”
他一愣，笑到，“莫非你是神女下凡？”看见我手中的花灯又道，“你买花灯，是为了送给谁？”
“你要的话便给你。”我把灯递给他，他生性长得俊俏，按照凡人的思想，这花灯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妥。“我虽不是什么神女，但还是稍微有些本事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他接过花灯，桃花眼微微弯起，却带着数不尽的风情，“既然如此，你就先在我家中住着，等我想好了想要什么便告诉你。
我不语，只是这样的周旋使我无趣，耍起手段来，凡人当真还比不上妖。“我明日是一定要离开的。”
“那我的心愿便是让你留下。”他似乎也是怒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让人心悸。
我愣在那里，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良久，他才道，“刚刚是我说重了，你莫要在意，今日可是一年一度的灯会，姑娘可否赏脸陪在下？”
他说这话时，眼里似乎有星辰拂过，一双桃花眼更是显得迷人。大概就是这双眼睛，另吾竟找了他的道。
凡间的灯会似乎和千年前的没有什么区别，还是老样子。路边卖杂物的商贩，一人一屏障的说书人，河桥上佳人才子相会，到处都是色彩斑斓的灯，倒是将这凡间照亮的如同白昼。却闪得我眼花。可这在凡人眼中，恐怕又是另外一种光景了吧？
也是，妖与凡人素来不同
走的久了也便累了，再加上方才喝了点酒。便在湖边的廊坊上停歇。我一向嗜睡，如今又醉又累，更是生困。迷糊间看到他眸子紧紧锁着我，“云渺，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只笑不语，他当真是醉了吧？此刻我若现出原形，不知他将会是何神色。我只是摇摇头，不言语。
微风拂过，伴着花香。今晚的春风倒甚是醉人。我闭着眼睛品酒，恍惚间觉得那凡人的气息靠近，我睁开眼睛，望见他纤长的睫毛，他的唇覆上我的，小心的吮啮。我不懂这凡人是在干什么，静静地没有动弹，只是觉得这人嘴里酒的味道甚好。
原来凡间的酒是要这样品。
他放开我的时候，早已完全醉了。嘴里还在呢喃着只字片语。我听的不大真切。约莫是说了一句：
“云渺，原来你的真的没有心。”
我没有心，这自从我修炼成妖便已经决定，我也没有办法。这天地间，想要一颗不老不死的心，谈何容易？当年到是听过有不少妖为了和凡人在一起，吞噬人心，想要把自己便回凡人，却落得一副半妖半人的模样。更有甚者被人活活烧死。还有人杀了天族的人，却酿成大祸。
我虽无心，这几千年来，到也没什么不妥。
在这凡间混荡些日子，却不想背上来情债。我想着确是不能再凡间多留了。
（04）
第二日清晨，我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只不过是隐去我存在的气息，免得生了不必要的麻烦。
我是妖，我的行径还不需要让一个凡人来左右。他毕竟是将门之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不管怎样，我既有心报恩便也可以了。
见他横在我面前，我也是眼不斜一下便走过。他却继续过来阻拦，“你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不想过多的浪费时间。
“你不是要实现我两个愿望吗？”他今天到是精神了不少，完全没有昨天的醉气。
“你约莫是不缺什么的，我便等你来世再还。”
他笑了，“来世？来世你找得到我吗？”
“当然。”我是妖王，要在凡间找一个人，易如反掌。只要我愿意，生生世世我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
他皱起了眉头，良久，才叹息道，“云渺，你真的好奇怪。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同常人不太一样。”
我并未回答。我一个妖，自然会在人间显得格格不入，这也是我一直想要离开的原因。妖与人，向来不应该走的太近。想到这，我不在逗留，提步离开，却不想他拽住了我的衣袖。
“皇帝忌惮我家的势力，如今又是个太平盛世。恐怕他是要过河拆桥了。不如你便帮我让皇帝交出他那宝座，如何？”他戏谑的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微光。这样一个承诺若是放在凡人眼里，定时比登天还难吧？但，我是妖。
“好，这是一个心愿。第二个呢？一同说出来吧。”如此小事一桩，还不用我耗费多大的力气。不如一同解决。
“你且先办着罢，这第二个愿望，在容我想想吧。”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便应下来，有些不自在。他告诉我，皇帝子孙少，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得到皇位先要娶到公主，还要除掉太子。当今大权大多掌控在太子手中，皇帝除不除倒无所谓。说是一个愿望，但还是要费几番周折。我点点头，嘴角扬起。我就说凡间当然没有那般无欲无求的人。原来只是隐藏的太深了而已。
三日之后，皇帝赐婚，迎娶公主。
那凡人来找我时我在品酒，自从上次之后，我便爱上了喝酒。入口辛辣，然后是甜，最后是苦的。
那凡人脸上带着惊慌。我笑了，只是皇帝赐婚的消息便如此惊慌，若是改天太子死了，他又该作何表情？那皇帝昏庸无道，信奉神灵之说，我就托了个梦给他，这事便成了。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
“你倒是真有本事。”他恹恹的，垂眸坐在我旁边，自顾自的倒酒喝。
我笑道：“秀丽江山，指日可待。”
他却不太高兴似的，“你快些停手吧，这皇位我不要了。”
我也不反驳，只道了声好。凡人果然无趣，唾手可得的东西确是没胆子要。当真是懦弱的野心啊。
“既然这个愿望你不要了，那我便再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他没有回答，怕是早已醉生梦死，与周公相会。
（05）
我本打算着入夜在托梦给皇帝让他取消这门婚事，却不料下午他便出了事。“少爷被人劫走了。”这句话然后我惊讶。瞬间一个激灵，酒也醒了。
再这凡间，我只认识他一个人，更何况他对我有恩。我听说这世上的凡人要是死了，那边是真没没有了，难不成真要再寻个来世？他的恩情我还没有报完，他便不能死。
索性要找到那凡人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那凡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遂着那香味断然可以找到他。
我在一座山崖边找到他，他正被人绑着，几十个黑衣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原本的白袍被染成了血红色。当真是狼狈不堪啊。只是区区几个凡间的杀手，我这两三成的功力到时有点大材小用了。
“太子这是如何？在过几日，我们也算得上一家人了？怎的和我兵戎相见？”那人扯了个笑，却不想幅度过大牵动了伤口，一时间疼的呲牙咧嘴的。
“本来，本太子也不想杀你的，却不想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皇位，又岂是你敢意图的！”原来太子也亲自来了，这凡人到是好大的面子。
那凡人苦涩的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自己今日会命丧于此。我记得他让我停手，可见他不想害人，可他不害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害他。我应手一挥，那一众凡人便尽数倒地。我并未杀死他们。我意在救人而非杀人，再者，我不想给那凡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因此我也没有挥手为那凡人疗伤。虽也只是一挥手的事情，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妖。凡人都怕妖，不是吗？
“想不到你的功夫竟也这般厉害。”他终是累的倒在地上，“如此一来，你救了我的命，从此之后，你便只欠我一个心愿了吧？”
我不做答，只是为他包扎，寻思着带他去寻个好点的大夫。
“云渺，你留下来吧。”
“那次我看你急着走，就想许一个天下最难的愿望来留住你。没想到你竟然能办成，云渺，你真是厉害啊。”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不想娶公主，也不想害太子，更不想夺取皇位，我只想把你留下来。”
“自从那天吻了你，我才知道，原来我是爱上了你。”他脸上有零星血污，头发散乱，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我。他的眸子极黑，似乎能将人的神智吸走。
“云渺，留下来。”
我并未言语，如今身上这张皮不过是历劫中无意得来的。我听骨妖说，凡人向来容易被皮相所迷惑，如此看来，大抵如此。所以，他也不过是喜欢这具皮相罢了。若他看见的这张皮相而是我的妖身，恐怕又是另一番模样了吧？
直到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那日的情景。那日是我漫长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天，因为那一天，我似乎尝尽了人世间所有的滋味。但是最深刻的滋味，却是悔恨。
我到现在还在痛很自己为什么没有赶尽杀绝。留给他们机会搬来救兵。几千骑手持弓箭向我们射过来。剑上有毒，可致人于死地，可我不怕，我是妖。区区凡人的利剑毒药根本不会对我造成影响，可那个凡人不知道，他不顾一切的替我挡箭，我看着他在我面前万箭穿心却无能为力。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妖。
那个凡人死在我的怀里，临死前，他还像个登徒子似的摸着我的脸，对我说“云渺，我只祈求你能记得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看着他无力下垂的双手久久不能言语。凡人的命向来脆弱，他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知道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大概是喜欢上这个凡人了。
我痛哭，失控，山崖上尸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我坐在血泊中，抱着那个为我而死去的凡人。我能感受到周深的法力在回升。可我一点都欢喜不起来，纵然有这逆天的法术又如何？这些都换不回来那个凡人。
这到底是我的劫？还是命中注定？我疑惑了。
（06）
那个凡人死后，我开始疯狂的寻找他的转世。我知道这样很疯狂，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明白一个人转世之后与前世并无太大关系。但我还是固执的一世又一世的闯入他的轮回。
第一世，他是个和尚，我为他天天烧香拜佛，在寺庙供奉香火，和他一起讨论佛道，甚至后来削发为尼，甘愿在他身边陪伴他一生，可他还是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思，却将我赶出寺庙，眼里是我陌生的神情，冷漠和无情。
第二世，他是个将军，我陪他征战四方，戎马一生，他却在凯旋回归时，说他讲要迎娶公主。我问他“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思吗？”，他回答，“我拼搏一生，都是为了能够和公主在一起，我可以给你良田百亩，锦衣玉食的生活，其他的，我无法承诺。”他还是那么温柔，只是不在对我。我不甘心，继续寻找他的转世。
第三世，他是帝王家的孩子，却失了一双眼睛，于是我医好了他的眼睛，帮助他一步步走向皇位。他却赐我一杯鸿酒，对我说，“对不起，阿渺，你知道的太多了。”我苦笑，明明还是同样的容貌，为何却再也找不到往昔的美好。
第四世，第五世……
这样的寻找让人疯狂，我终日坐在往生簿面前，一页一页寻找那个人的名字。旁边的鬼使劝我，“您这又是何必呢？凡人一生不过数十年光景，就算您寻得他，他也早就改变了。”
“您这样频繁的乱入她他的轮回，他是会遭天谴的。下一世，他可能就是个家畜，是颗树，是块石头。”
“人妖殊途，您收手吧！”
人妖殊途，这四个字狠狠地订在我的心上。我日日夜夜的努力，最终抵不过一句人妖殊途。我倦了，也怕了。我回到了紫云川，坐回了云渺妖王。
只是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凡人。我能感受到胸腔里跳动的心。那个凡人死的时候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心。我爱上了喝酒，入口微辣，然后甘甜，最终苦涩。，可惜教我喝酒的那个凡人却再也寻不到了。
我是云渺妖王，我喜欢过一个凡人，他有挑花般的眼眸，当他笑的时候，陌上花开，春风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