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底,辛玥同欧亦一同回国。
辛玥回来第一天便去院子里看望了辛爷爷,辛老乐得合不拢嘴,颤颤巍巍地拉着孙女的手不忍放下,心中高兴却禁不住哽咽,前前后后只重复着一句话,回来就好。辛玥红着眼睛,对着爷爷说,小玥不好,辜负了奶奶的嘱托,小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狠心,把爷爷一人丢在这里。
辛老摇摇头,小玥,我怎么舍得怪你。
辛玥归来,本是一件喜悦之事。当年的事情,如今看来,也算不上威胁了。辛家父母心中再不待见女儿,在面儿上总是欢喜的。
可众人还未来得及给辛玥接风洗尘,木樱便晕倒在了课堂上。急救室的门关上的一瞬间,欧亦的心凉了半载,他日夜担心的事情,不想,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身后匆匆赶来的辛辰,一只手搭在欧亦的肩膀上,喘着粗气问道:“怎么样了,樱樱怎么样了?”
欧亦猩红了眼睛,反手一拳重重打在辛辰的脸上,辛辰瞪大了眼睛,嘴角腥热的液体烫过寸寸皮肤。
辛玥一惊,连拉住欧亦,呵斥了声:“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欧亦压低嗓音,对着辛辰沉声说:“辛大少爷,你还好意思问我,樱樱怎么样了?我还要问你,她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呢?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告诉我你有多久没来看过她了,她的身体情况你不知道吗?你在忙什么呀?”欧亦瞪着垂头的辛辰,沉默了片刻,随即揪住他白衬衫的衣领,把辛辰扯到自己的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他妈的到底在忙什么?”
欧亦松开了双手,辛辰颀长的身躯颓然落在洁白的墙壁上,一句又一句地说着对不起。
辛玥皱起眉头,焦急地望着急救室,又心痛地看着面前两个颓废的青年。她才刚回来,连木樱的面儿还没有见着,便亲眼看着她被推进了急症室,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妹妹,她清楚她的身体情况,当年的李叔叔都摇头表示束手无策,只说能撑一日算一日,木樱争气,撑了太多的日子了,她总该累了。
欧亦一拳锤在医院走廊上雪白的墙壁上,低吼一声:“我他妈又在忙什么?”
苏叶和毓玫下课后,便也匆匆赶来,只瞧见半倚在门框上的辛辰与垂头坐在椅子上的欧亦。苏叶噗嗤噗嗤地喘着气,气氛压抑得厉害,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怎么样了。”辛辰和欧亦两人闭口不言,辛玥回道:“医生还没有出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苏叶和毓玫这才注意到一旁高挑美丽的女子,苏叶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
那日,几个孩子数着时针的滴答滴答声,没有尽头地漫长等待,只等来了医生的一句,多陪陪她,不行了。
夏天在英国,听周正说欧亦回国了,辛玥跟着一同回国了,她笑着笑着眼眶便湿润了,天下有情人都成兄妹了又怎样,终究还是会成为眷属。不过几日,斯尔连夜定了机票直飞S市。夏天想,他们一群青梅与竹马是准备回去开场联欢会么?
她接到苏叶的电话时,正在修剪着楼上史密斯太太送给她的一盆植物。夏天用脸颊与肩膀夹住手机,一声亲昵的“喂。”
电话那头传来苏叶颇高音调的清脆嗓音,有些着急的说:“夏天,你快回来吧。”
“咋啦?不就不回来过年嘛,竟想我想成这样儿啦?”夏天拿起一旁的水壶给小植物洒了些水,嘴角挂着笑。
苏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哭腔似的颤抖着:“宝儿,你快回来吧,二姐,二姐她不行了。”
夏天嘴角笑意一凝滞,楞住了半响,有些没好气地说:“你瞎说什么呢?”
对方不说话了,只有低低的抽泣声。
夏天将手机从肩膀上拿下,紧紧地握在手中,手禁不住地颤抖,沉声问道:“苏叶,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苏叶的抽泣声愈发肆虐:“医生说,她快死了。”
“你胡说,我前几天还收到她的信的,她还让我早点回去呢?你胡说什么呀!”夏天使劲地摇着头,冲着电话那头喊道。
“你回来吧,也许还能再陪她几天。”苏叶道。
夏天挂了电话,立马跑到房间里,将前几天收到的信件再打开一瞧,便只觉得心如刀割。
信纸上第二次只有一句话,写道:宝儿收到信件之时,便可缓缓归矣!
归矣,归矣。
夏天匆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便急忙准备赶去机场,她得亲自回去看看,她家二姐究竟如何了。苏叶所说,她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她与木樱一同生活了两年,与她感情之好,不在苏叶之下。
恰巧走出房间,周正皱着眉头出现在他的面前,替她拎过行李,说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夏天无力地点点头,朝着正坐在阳台上喝茶看书的房东太太说:“周阿姨,我有急事,回国几天。”
“好。一路顺风。”淡淡的声音传来,算是回应。房东太太虽十分照顾夏天,但终究性子寡淡,不喜过问夏天的事情。
夏天越过周正,着急地跨出了大门。
周正对阳台上的女子说:“姑姑,是木樱,病危!”
隔着落地窗,阳台上的身影模糊不清,只有声音清晰而悠然,她轻笑了声,说:“阿正啊,这与我何干?”
周正握紧了手中的行李箱,留一句:“您这么潇洒,我表姐是命苦。”转头离开,嘴角一抹讥笑,这世间的情,究竟是谁欠了谁?
周正快步追上了夏天,夏天回头对周正说:“这么算来,木樱是你表姐对吧?”
“嗯。”
夏天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关心她。”
周正瘪了嘴巴,说:“夏天,你能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吗?”
夏天着急,走着走着步伐加速,便小跑了起来,她冲着周正喊:“小屁孩儿,人其实很简单,你对我好,我也就对你好。还有,你快点,我归心似箭。”
“知道啦!”
夏天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
S市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寒气十分之重。
夏天的碎刘海湿哒哒地贴在额前,正准备向护士打听木樱的病房号的时候,欧亦拎着一保温瓶迎面而来。他还在那么远的远处,远得已然看不清五官面孔,只因那是欧亦,人群中最扎眼的那一个翩翩公子。夏天瞧见他,便挪不动脚步,移不开眼了。她楞在原地,肆意地望着那个人影从小小的点越来越近,一点一点地掏空着自己的理智,直到那清秀的五官真实地出现在了面前,也不过是冷眼旁观的两秒钟。
夏天有段时间总做梦,梦中只有欧亦一人,她看不清他的脸,越是焦急轮廓便越是模糊,直到最后他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惊醒。告诉自己,只是梦一场。有人说,梦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说明对方正在遗忘你。夏天每每醒来,便就着窗外的灯光,朝着那棵梧桐轻轻说,拜托你替我告诉他,别忘了我,哪怕选择怨恨,也别选择遗忘。
夏天静静地看着欧亦同她擦肩而过,低下了头,还好,至少他还愿意给一个冰冷的眼神。夏天匆匆地跟上欧亦的脚步,有人带路总比自己摸索好。
木樱斜靠在床头,一旁的斯尔将苹果切成块状,温柔地将其一块一块地送进木樱的口中,边问:“甜吗?”木樱笑,点点头。
夏天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房中除了木樱与斯尔外,还有辛玥。木樱看到夏天跟在欧亦后头,走了进来。笑得愈发明媚,苍白的脸颊上都似乎有了一圈红晕。她说:“夏天,你回来看我啦?”
辛玥抬头朝夏天瞧去,竟是个多看几眼也记不住长相的女孩儿。
夏天听到木樱虚弱声音中那份惊喜的瞬间,眼眶再也存不住那叫做泪的液体。晶莹剔透地从眼角滑落,她哽咽道:“我回来看你了。”
木樱拍拍床边的空处,说:“宝儿,来,坐这儿。”
夏天走上前,坐到了木樱的跟前。木樱本就生的白净,现在更是白得连嘴角处的青色静脉也能看得清晰。夏天伸出双手,将木樱的脸颊捧在自己的手心,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二姐,我听苏叶说,你生病了。我想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没有注意添衣,所以才生病了,我想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照顾自己呢?苏叶说你病得可严重了可严重了,我才不信呢,我家二姐顿顿能吃两碗饭,不爱生气没有不良嗜好,还天天给我写信,能有多严重呀?苏叶她就喜欢夸大其词,对不对?”
木樱瞧着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是怪可怜的,便顺手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就转头对斯尔说:“斯尔哥,你也给夏天削个苹果吧,也要同这样,切成一块一块的。”
斯尔点头,道了声:“好的。”
木樱对夏天说:“你没带伞吗?怎么淋成这样了?”
夏天说:“木樱,你什么时候能好,等你好了,我们四个就去毕业旅行,不是说好了去泰国睡了人妖吗?”
斯尔边削苹果边笑:“真没想到,你们几个口味还挺重?”
木樱笑着说:“好好好,我可没有忘记,我们还要骑大象,吃好多好多水果,等我好了,我们就去。”
夏天用手擦擦眼角的泪,问道:“那你会好的,对吗?”
木樱说:“我不喜欢医院,不会住太久。”
欧亦这才将新熬的鸡汤,加了热,端了进来,柔声地说:“樱樱,把汤喝了。”
欧亦看了一眼夏天,示意她让一下。夏天尴尬地起了身,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坐沙发上的辛玥这才缓缓地开口:“夏天,你也别站着了,来坐吧。”
夏天抬头看见辛玥,心中一痛。只她知道她是第二次看见眼前的女子,上一次只是微缩在角落,连见面的勇气也没有。这一次,她就算诸多不愿,命运终将让她们见了面。而不是在电话两头,一人厉色,一人懦弱。
辛玥朝着门边的周正皱着眉头说道:“阿正,你能别老是杵在大门口么,这屋子里这么大的地儿。”
周正嬉皮笑脸道:“哎呀呀,哥哥姐姐们,总算有个人注意到我啦!”
木樱也抬头看了眼周正,木樱奇怪,她不大喜欢跟她妈妈有关系的一切事物,所以周正出现在F大时,她就尽量避而远之。她喝着鸡汤,轻声地说道:“阿正好久不见。”
周正这才走了进来,笑道:“表姐。”
木樱微笑着点头,也不能失了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