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高中的路，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这似乎确实是终点了。

摸出手机，进入QQ，查看名片，1999个赞。切换小号，进入大号主页，一点，凑整。盯着那个数字，他怪笑一声，喷出嘴里的烟气，捻灭烟头，走出厕所。

走廊和教室一片沸腾——今天，是毕业典礼。班主任和班长吆喝大家去校门口广场集合，准备合照留影。

他背着空书包，低着头，手插进裤袋，与几个同学并排走着。校服仍如三年前那样肥大不堪。他垂头观察地面，背影有些佝偻，并未理会同伴。耳边的欢声笑语似缥缈的烟，缓缓环绕，又缓缓散去。

他静静听着：分数、大学、聚餐、暑假……是的，好运的女神没有抛弃他，却也没有眷顾他，在考场上的战栗和汗水换来三个乏善可陈的数字。老师发成绩条时带着淡淡的遗憾语气说：“你这种分数，不好报啊。”他微微点头，回了座位。

不知是什么心情。便不再去想，转头插进同学的话题，逮住他们的话头说上点俏皮话，人群里不时爆出笑声来。

阳光在云层里东躲西藏，这个上午有些晦暗。

在学校门口看见他最喜欢的老师，他跟着几个同学，凑上去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带笑。同学们窜来窜去找各个老师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无聊地闲逛了许久，发现并没有能容下他的笑料的话题，最终疲惫地靠在门卫室的墙上。他一直看着前方，忘记了眨眼，直到视野里的人开始远去，扭曲，形成一个个蠕动着的影像。他肆无忌惮地构造画面，直至看到一副滑稽的抽象画，“地狱之马”，他想。

画面越来越远，似乎要连他一起引去。壮硕的班长震雷的吆喝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准备拍照了。全班同学向广场聚集。

广场上一片混乱，同学们都在各自合影留念。他看着女生努力摆出的花样姿势，默默发笑。不时有老师来聊天，同学也挤过来合照，他也跟着笑，然后避开他们的镜头。有同学让他帮忙拍照，他笑呵呵地接下手机，咔嚓。笑了许久，他感到脸僵得有些发疼。他揉揉脸，揉掉所有的表情，缓慢地跟着全班站上阶梯。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一、二、三、茄子！笑容又像蠕虫般爬上了他的脸，他抿抿嘴，把嘴弯曲到一定的弧度，这一刻永远定格。

接下来都是琐事：口语考试、模拟报考……但他脑子又发了呆，没有听谁说有什么模拟报考，一个人在教室门口傻坐了许久，一问旁边的同学才回过神来，一路狂奔到微机室。在他身上，愚蠢无知不会过期，他想。

全班在教室里集合，清点财务。大家在计划毕业聚餐，周围的人叽叽喳喳，都是兴奋的声音。他愣了又愣，犹豫片刻，终于走过去，说：我不去了。负责人并未多给他一个眼神，退给他30块钱，然后又投入和同桌的搞笑话题。拿到了钱，他心里有些小得意，又可以多买一本书。

……

他又无聊了，在这炎热漫长的暑假。QQ分组开了又关。无意间在空间里看到同学的动态——聚餐的照片。点进去，一张张翻看。老师同学痛快干杯，直到喝红了脸颊，女生们毫不怯弱地开怀畅饮……翻到前几天的照片，是毕业典礼的各种合照。那些笑脸，突然变得明晃晃，刺得他睁不开眼。

……

坐上前往邮局的公交车，云团铅块般似乎即将坠落——今天，收到了短信，通知书到了——一所三本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坐在父亲身边，一路无话，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高空，正在发生巨变——黑色在聚集，扩大，充满恶意，如黑幕即将降下，令人压抑，却又让他生出一丝怪异的兴奋，似乎那里要诞生一个恶魔。

车还未停靠，雨点便复仇般砸向大地，车窗不出几秒便一片模糊。狂风起舞，卷起雨雾满天，人们惊慌躲避，地面上的一切陷入癫狂——末日一般。

下水道无法快速排走如此大量的雨水，顷刻间，道路汪洋一片。父子俩一路避开水坑，去邮局的路似乎被延长，无奈，只好打了光脚走路。

雨瀑狂流，想迎向风雨，洗掉所有晦暗。可是手里拿着通知书，想拿来放头顶遮雨，但还是小心夹在腋下避免弄湿。除了躲避，还是躲避。

车窗外，所有景物飞速向后远去。他依着窗，望着灰暗的天空和无尽的荒野田地，视野里空无一物。一个小时前，他与父亲在火车站分别。他踏上了前往那所遥远的学院的路。没有依依不舍，没有志气满怀，没有忐忑不安，没有期望，没有绝望。

……

“走，咱们吃饭去。”室友们在身后说着，结伴出去，直到声音远去，不见，一切归于平静，他才收回思绪。宿舍里的寂静像小蛇一般钻进他的脑海。他起身收拾书包，提起一袋宿舍垃圾，关上了门。

走出宿舍楼，突然便闯入了阳光里，青砖铺就的路上，樱花瓣缓缓零落，有几株樱树，正开得灿烂。

他恍惚间想起高中校园里，那几条种着樱树的小道，每逢春天，粉白花瓣总会雪花般落满一地。他微微仰起头，任花瓣飘落在脸上。他缓缓地踱着步，似乎这条路，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