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 远山

文鸣是村里的单身汉,外号“结巴”,说话时一着急就磕磕巴巴,所以从小就不怎么爱讲话,他的父亲是个瘸子,母亲患有精神障碍,所以他也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自从爹娘去世后他就一个人住在山边的破房子里,不常与村里人接触,但哪家有事儿请他帮忙,他从不会拒绝,这是他唯一能找到存在感的事情,他不好意思留在人家吃饭,也许那户人家会送他点儿菜或者肉,他会默默地收下,现在年纪大了,几乎没人找他帮忙了,无聊的时候就上山拾些烧火的柴消磨他那并不宝贵的时间。

他是个怪人,日子过得很苦,一年到头儿吃不上几顿肉,见人总是不说话只知道傻乐,爹娘去世后再没出去打过工,他很勤快,哪家有事情他都乐意帮忙,就算回了家也不怎么待在屋子里,听他说自己说不喜欢外面乱糟糟的生活,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舒坦,村里人背后都说他脑子有问题,所以像他这样又闷又傻还结巴的人自然也不会有谁家姑娘看上,也不会有人想着帮忙介绍。

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他几乎每天都要上山砍些干柴回来烧火,他是真的有点儿傻,不会学村里人那样,提前一年在某片林子里放倒几棵树留待来年烧,只会用那双有些浑浊微微泛红的眼睛去寻找早已枯死的树,运气好那就伐倒扛回去,运气不好时只能翻找那些被积雪掩埋的干枝杈,若有棵大树的某根枝桠已经干枯脱皮,那他就冒着生命危险爬得老高,一点点挪动自己的屁股,骑在树杈上用斧头将其砍断,他喜欢这种刺激感,喜欢山上的静谧,喜欢听着啄木鸟“铛铛铛”的声音,砍伐木头的声音,踩雪“吱吱吱”的声音,衣服刮断树枝的声音...

今天,那双眼睛没能发现一棵枯死的树,却看到了山上一堆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他记得眼前的这些柴,前年就堆在这里,但是一直无人认领,任其慢慢腐朽,每当看到这些无人认领的柴堆,他总是在想,既然烧不了那么多的柴,为什么年年还要将那些笔直的松树放倒呢,看着山上那些被扒了皮的松树,他有点儿难过,又做不了什么,他知道那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虽然眼前一堆又一堆烂掉的柴看起来可惜,但他绝不会去动别人的东西,哪怕是别人可能已经不要了的烂柴。翻过家附近的两个山包,在另一处山沟里背起自己昨天捆好的柴,一路上在稻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深的是因为踩到了薄冰,浅的是踩实了土地,他有些累,睫毛凝上了一层白霜,鼻子冻得发红,脚下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眼,伴随着几声松鸭的鸣叫...突然,前方传来了极其难听刺耳的喊叫声,还带有些急切的喘息和颤抖,他抬起头来,是李贵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打破这份宁静,同时正向这边跑来。

“文结巴!你在哪里弄得柴火啊?”没等文鸣回答便继续用带着斥责的语气道:“我可告诉你!你身后那两片山上的木头都是我放倒的,山上的柴都是我的!”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刚出来的那片山沟,还好不是他指的地方。

“我...我在...那个山...沟儿捡的...放心...别...别人...弄的...柴我...不会动...”越是着急解释他的嘴就变得越笨。

“你...你还...还不会动!前两天我就看到你往我的那两片林子里跑,满山都是你的脚印儿!我留在那儿的柴火被人拽走不少!”实际上李贵每天忙着玩牌儿,哪里有时间上山。

“我!”文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确实在两天前去了那里,还弄了柴火,但都是他自己在树上砍掉或地下翻找出来的,绝没有碰过那几堆烂柴。

“我!我!不...没碰...你...你的柴!”他磕磕巴巴地大叫道;整张脸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被冻得通红。

看到文鸣脸上的怒意,李贵的嗓门儿降了半分接着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那两片山上的木头都是我的,你不要再上那儿去弄柴火!”

文鸣不说话,肩上的柴有些重,他耸耸肩只想快点儿回家,把炕烧热后暖暖身子,躺下歇一会儿,脚步不停,绕过了李贵。

晚上他缩在暖和的被窝里,想着李贵那副可恶的嘴脸,觉得自己真窝囊,做了一辈子老实人,居然连村里人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换来,虽然极不停地想着清者自清,不让自己去为这件事情烦心,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他再也不去那两片离家最近的林子,为防止村里人怀疑,去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谁曾想没过几天,牛槐山找上门来,说某某林子的树是他放倒的,叫文鸣不要去那片林子捡柴,文鸣虽然感到委屈和愤怒,但他从小就不会拒绝,仍答应下来,可答应下来后才发现附近的哪片林子都有被放倒的树,都有堆起的柴,他只能去更远的山上,甚至是别村的山里,在那里他不用担心被人怀疑,更不用担心被人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他就更忙了,每天几乎都是早出晚归,村里人笑他傻,去那么远的地方捡柴。他不年轻了,身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顺着领口冒出腾腾热气,路太远了,天太冷了,柴太重了,他骂了一声,把捆好的柴扔掉一半,回到家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他真想直接躺在炕上先睡一觉,强撑着身子把灶坑里的火点着,由于今天扛回来的柴少,炕好像怎么烧也不够热,他的身子暖不过来了。

望着月光照亮的棚顶,脑海里想着,为什么自己要舍近求远呢,明明自己就住在山边啊!谁规定那片山是李贵的?又是谁划分那片林子是牛槐山的?他们凭什么不让自己在附近山上砍柴?凭什么放倒成片的树?又凭什么让放倒的树木任其腐烂?凭什么诬陷自己?难道这就是做一个老实人要付出的代价...

他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感觉越来越冷,穿上那双已经湿透的冰鞋,迎着月光挪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到附近的山上,在那几堆烂柴前徘徊许久才回到屋子。

窗外的东山红彤彤一片光亮,就像西山的日落一样火红,他觉得好像没那么冷了,身子也一点点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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