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听了一个讲座,主讲人是我很喜欢的作家马伯庸。讲座结束后,有一位学创意写作的小姑娘提了一个问题,“现在发声如此之难,我们如何保持创作的欲望,我们一个个普通平凡的个体如何创作,如何保持勇敢和善良?”由于问题过于宏观和理想,马老师插科打诨似的回了一句:“首先,先找份工作。”立刻引起了满座众人的大笑。停顿数秒后,马老师回复了这么一句话:“我一直认为,作家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状态。不管你以什么方式谋生,受过何种教育程度,只要你今天在写作,你就是个作家。”
这可能也是我此刻提笔的一个促因。
我不擅长写东西。不是说我没有文学功底,不会遣词造句。一个好的写作需要言之有物且言之有趣。我写作的很多时候遇到的瓶颈不是文采不足而是脑袋空空。
我经常看好的作家的作品,时常共情余华评论莫言的那句:“看完先感觉写得怎么那么好,然后便想,妈的,怎么不是我写的。”而看完这些作家的思路又明白,这成千上万字的背后不只是纸上文墨出神入化的运用,更是背后对于故事的收集和梳理,对于生活的体味和感知,对于人与人关系的洞察和透视,对于古往今来人性善恶的评判和讽刺。
所以好的文学作品背后沉淀的,是人生的重量,泰山般万钧,却只容你在纸上道轻如鸿毛的三两句。
除了见识少以外,压抑创作的另一大掣肘是阅读与创作习惯。除非打开书或文献的时候,我们在生活中尤其是社交平台上阅读的东西所用时长一般不超过3分钟。就像微博,最多不过140字。140字的东西能有多少信息量?摆不出数据和资料,只能是大而化之的心态或方法论。
还有一种更有害的阅读习惯,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它,先姑且称之为读以致用论。这种论调的害处在于,将知识性作为书籍的唯一量化标准,认为技术性读物比社科类有用,社科类比历史类有用,历史类比文哲类有用,最终将文哲类等同于闲书,认为是浪费时间。
古今中外大思想家最不乏哲学家,从苏格拉底到孔孟,黑格尔到王阳明,从逻辑到辩证法,哲学的思维化于万事万物,怎么能称之为无用呢?另者,文学更不啻于以“有用”论英雄。文学作为受众极其广大的创作形式,潜移默化影响代代人,且不说其美其趣,那些对世间的思考也是丰富饱满的。有一本书叫《末日烧书指南》,讲的是在末日来临时烧书取暖,对于烧书先后顺序的取舍。要按照这些人的观点,末日的时候,先把《百年孤独》和《红楼梦》烧掉,最后只留《如何修理下水管道》。
该论调的毒害之处还在于,读者的阅读喜好很难不影响作者的写作偏好。除了对自己写作有巨大信心的大佬以外,很多捉刀笔吏还是不能免俗去谄媚读者。这样一来,深度的思考因其性价比过低而被人厌弃,读者和湮没在娱乐化的信息海洋里,只留下专家和学者在文献里互相折磨。
再谈回如何创作。
笔头的功力,由于我道行尚浅实在不敢论一二;思考的能力,也需要日积跬步才能滴水石穿。但内容的东西,毕竟辉光所烛,万里同晷,文中的世界经常也是我们的日常,所以该如何挖掘生活,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一需要对生活有足够的观察,二需要对写作素材有足够的积累。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问题,才能写出别人说不出来的内容。你看到的是社畜的穷,我看到的是精打细算的开支,没有油水的饭菜,穿了三年半磨平底的工鞋,和通勤到城市另一边的疲倦。你看到的是秋天的美,我看到的是素日将晚,山河已秋,一池晚霞映梧桐,半溪流水逐落叶。你看到昔日的战场长城已变矮墙,我看到的是山峦倾覆,河海缠绵,弯刀的铭纹如何在长袍上洇出鲜血。
生活对我们的捶打, 是看到一个人吃白馒头,会想到柴米油盐的辛苦。阅读对我们的渗透,是看到一只白馒头,会想起鲁迅的《药》和革命。思考对我们的塑造,是看到一只馒头,能从物价联想到市场和经济全球化。想象力对我们的雕刻,是看到一只馒头,可以联想到秋收的麦香和母亲喊你吃饭的切切乡音。
作家,是一个个把生活体验放大到你面前,让你重新经历的人。你在文字里读出的,不是别人,从来只有自己。
我依然要说,我不擅长写作。而此时此刻,2022年,昼夜等长的秋分日下午16:43分,我是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