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发型师同事


文 / 史瀚勍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能把两个或者几个好端端的人活生生地分开。过了很久,看似毫无交集了,忽而有一天又把他们重新聚集到一块,再一起走一段路或者永远也不分开。

前几天去一家叫做“名尚”的理发店剪头发,竟然遇到了以前做美发时的同事小七。

2010年我从“美涛”辞职后就没再见过面,能在这里见到我们都感到很意外。他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变化,发色还是栗棕,只是发型变了,仍旧是尖头皮鞋,铅笔裤。曾经我也这么穿,好能让双腿显得更加修长,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这个行业,装扮也发生了变化,或许人真的是环境造就的。

小七边给一个男顾客剪头发边跟我聊天。我想,多年不见,应该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下意识地以为这家店就是他的,这么多年他一定有了自己的店,当时我们不都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当老板吗?

在小七旁边的座位上有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在给一位女顾客卷发杠,还有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白毛小子,正襟危坐在店门口的转椅上,依我判断他一定是学徒。资深发型师是不会留看上去极其夸张的发型的。当年我做学徒时也如他一样,追求新潮,怪异,甚至比他还要张狂。那时杀马特正在盛行,我的造型可想而知。

再者,从气质气场方面也可以看出一二。发型师的脸上绝不会有战战兢兢,随时待命的紧迫感,他们是主导者,向来都是他们向助理,学徒,呼来喝去。

那时每天差不多要工作12小时,我平均要洗三十多人次的脑袋,长时间弯腰工作导致腰肌酸痛不已。每逢冬季,频繁沾水,导致双手干燥皴裂,质地酷似鸡爪。那是怎样一种生活,真他妈不愿再去回想。

我问小七,“你什么时候开的店?”他从镜子里冲我笑,“这不是我的店,老板在那里。”他用下巴示意我看旁边正在卷发杠的女人。由于是第一次来,从我进了店还没来得及和除小七以外的任何人打招呼。

女人冲我腼腆地笑笑,我说,“不好意思,我和小七多年不见,以为他开了店。” 女人说,“没关系,其实他早有能力当老板了。” 我接着女人的话对小七说,“就是啊,你为什么不做老板。”

他从工具包里换了一把牙剪说,“我这人省心,当老板多费心啊,你看我们老板都瘦了。”女人一听小七说她瘦了,简直乐开了花,但是从她那圆滚的身材来看,谁都知道在开玩笑。

我们聊了现在美发行业的现状以及店里的生意情况,然后就扯到了过去,这几乎是老朋友相见必不可少的一环。

我问小七,“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

他说,“凑合吧,去年结婚了,特意从天津回来结的婚。”

“你去了天津?”

“你从美涛辞职第二年,我也离开了,年轻嘛,应该出去走走,无论去哪里。”

“都去了哪?”

“北京,上海,去过很多地方。一个城市顶多待半年,熟悉了就烦了,然后再去一个新的地方。这么多年也没攒下钱,都花了,但是我很开心,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他说这话时神情云淡风轻,好像真的有种历经岁月洗礼后的洒脱与平静,但是最后一句港剧里的经典台词把我逗乐了,和前半段话的气氛相去甚远。

这时小七老板说,“那你在这儿一年多了,怎么还没换地方?”

小七说,“梅姐,我现在拖家带口的,你让我往哪儿走啊。”

女人忍俊不禁,不说话。

我又说,“你和咱那些狐朋狗友们还联系吗?”

他说,“还有几个偶尔联系,对了,你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了?”

“2012年我丢了一次手机,那段时间心情特差,特别想逃,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自己生活,可是仔细想想根本不现实,索性换了一个手机号码,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清净。”

小七笑起来,“怎么?失恋了?”

“这是其中之一,很多破事全凑一块儿了,不胜其烦,压得喘不过气。”

小七仍笑,作为回应。

我又问,“大伙儿都还好么?”

“都凑合吧,没有谁天天都过得特别好。”

“我丢手机之前跟阿东打过一个电话,他买了一辆新款福克斯,正在兴头上。不过他也有烦心事,说是女朋友的妈妈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分了呗,哪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呀,电视上都是瞎演的,2013年,经人介绍和一个女孩结了婚,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他不会还在美涛吧?”

“早就不在了,结婚前自己开了一家店。”

“还不错!”我顿了一会儿,又问,“阿威呢?”

“他啊,终于在做了七年发型师后觉得腻了,去年改行做了销售,倒腾酒呢。”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于是又重新问了小七一遍,“阿威倒腾酒?”

小七哼笑一声,“批量卖酒,你也觉得难以置信吧,一开始我也不信,以前一个滴酒不沾的人现在卖酒,为了拉生意整天喝得找不着家。”

“何必呀,销售不还一样是每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整天笑脸相迎,跟人说好话,和做美发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一个活法儿,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比咱挣得多。”

小七在镜子里最后看了一眼客人的头发,收起剪刀,拿起吹风机呼呼吹掉散落在围布上的碎发,开始造型。门口的那个白毛小伙子,起身走向后屋,试了试水温,好准备随时有下一个客人光顾。

小七帮客人做好造型,喷了一点发胶定型,然后小心解开围布。客人起身,凑近镜子左右瞄了瞄,然后又拍拍身上,生怕会带走一根碎发,损害了自己的形象。他面无表情地从外套内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抽出二十块钱递给小七,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小七抢先一步帮他开门,微笑说,慢走。这步骤跟我们在美涛时简直如出一辙,这么多年,他一定天天重复做着这些程序。

他把钱放在柜台的抽屉里,要给我理发。要不是他说,我都忘了我是来剪头发的了。我走到后屋躺在洗头床上,小七把那个白毛小子支开,亲自上阵。

我本还想在那个小伙子给我洗头时鼓励鼓励他,给他讲讲自己的心路历程。“做学徒是很枯燥乏味,但谁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我洗了半年的头发,一年半助理后才开始剪头发。连头都洗不好的人是做不了发型师的,从来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事。”然而现在他的师傅小七在这,我就不能僭越身份,说一个师傅该说的话了。

于是我撇开这种想法,重起一个话题,“现在还有谁在美涛?”小七俯身往手上挤了洗发水,说,阿通还在。我脑海立刻浮现出那个爱打闹,爱捉弄女同事,爱劳动,唯独不愿意认真工作的小伙子的青涩模样。

“他现在做发型师了吧?”我问。小七切了一声,说,“虽然那时候他贪玩,毕竟年纪小嘛,十八九岁,现在可今非昔比了。”

我问,“牛成什么样了?”

他说,“改天有空我们一块儿去找他歇歇,你亲自问他。”

洗完头出来,有个中年男人来到店里,小七喊他叔,小七的老板也喊他叔。男人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说,“明天玲玲就要上大学走了,今天晚上七点在汉柏饭店订了包间,大家伙一块儿吃个饭,你们做哥哥嫂子的必须都要到场啊。”

男人边说边往外走,匆匆忙忙的样子,好像还有要事要办。小七跟出门说,“知道了叔。”在里面忙活的老板也出来送他,说,“叔,慢点开车。”

我坐在转椅上,小七开始准备给我剪头发。我问,“谁是哥哥嫂子?”他知道我看出了门道就开始笑,“我是哥,我媳妇儿是嫂子呗。”我转过来背对镜子,对他们两个说,“好嘛,你们合着伙骗我,演了这么久的双簧。”店里的人都大笑起来,我就是那个闹笑话的人。

剪完头发,我拿出十块钱,说,“小七,给你的小费。”其实我铁定他不会收,但如果我连这话都不提,是我的不对。他说,“想打我脸就直说。”我哈哈笑起来,把钱又放回钱包里,我要是再过多客气,就已经是打他脸了。

走前,我们留了电话,约了时间一块去找阿通歇歇。

昨天上午我在家闲着没事,收拾电视柜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时偶然发现一张卡片,不知道是谁放在里面的,我猜不是我妹就是我妈。定睛一看是美涛烫染连锁店阿通的名片,职衔是总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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