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甘困守找原因
“都11月份了，销售不瘟不火，欠账回款艰难，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恨恨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窗外能够看见的一大片，全是种猕猴桃的水泥预制架子，上面拉着横七竖八的铁丝，让人看了心烦。更远的地方，是一个养猪场，是利用砖厂推平的土地建成的。
我跨出门，准备到各处去看看。这个砖厂我有一部分股份，也是我其他生意失败之后，最后一笔还没有倒闭的投资，不过看这个样子也不太好。我已经告诉现任厂长，从现在起我将代表最大的股东和我自己来监管这个厂，我不会干涉日常工作，但是我会向你提建议要效益！
厂长也是股东之一，只不过仅仅占股百分之二十而已。这个厂子前几年还经营得不错 ，每年分红还让人满意，但自从前年开始利润下滑，去年居然没有分红，今年看来也是白干。我得看看是什么原因，是谁在和我的钱包过不去，要是惹毛了，我和大股东不介意换一个厂长。
这个页岩砖厂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最早的时候是红砖厂，后来国家在取土方面加强管理，原来的老板想退出，我们几个才接手把它搞成了页岩砖厂。目前，砖厂下面还办有养猪场和猕猴桃果园，也是前几年效益还行，眼下挣不了多少钱。
目前，猕猴桃早已采摘出售，养猪场除了种猪只剩下最后一批生猪没有出栏，大概就是12月上旬就可以见成效，不过这一批只有四五百头而已。我觉得还是去砖厂看看比较踏实，最起码有机器的声音，看得见有人制坯、有人运坯、有人晾晒、有人装窑，开窑的话还能够看见有人出窑。现在找不到问题所在，那就先看看工人干活的劲头怎么样？
我到了制坯车间，只见一台小装载机在不停地把粉碎过的页岩推入进料口，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三条输送带上面一块块被压实并切割得规规整整的砖坯被送了出来，然后让工人们搬上运砖坯的平板电三轮。整个场面，看起来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2.触目惊心逢故人
突然，我发现我似乎看见了一个故人。我很疑惑自己的眼睛有误，因为在这里看见这个人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神奇。我搓了搓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真的是他，没有错。
这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其实至少五十三四岁了，曾经是我的顶头上司。当年我在广东增长见识的时候，他是营业部D组经理，而我是他手下的投资顾问，我们在一起共事差不多一年。我忍住内心的冲动，到旁边找到当班的车间主任，让他告诉娃娃脸男人下班后来办公室找我。
我顺着生产流程看下去，干坯的晒场上有人在把刚生产的砖坯码成有隙缝的矮墙，有人把有点干的砖坯进行翻晾，有人把已经晾干的坯子拉去装窑。窑场那边更是忙碌，一边有人忙着往窑子里面装坯子，一边有人把还冒着热气滚烫着的成砖拉出来。整个砖厂的活，就数这个地方最辛苦，也是工资最高的部门。出窑的师傅，常常一身砖灰，连头发都变成了砖红色，还不得不戴着口罩。
我边看边思索，砖厂的整个生产流程里面，几乎都是体力活，大多数还是重体力活。如果我们用了这么多的劳动力，却没有多少效益，不说自己有没有赚到钱，最对不起的应该是这些天天辛苦劳碌的工人。我们应该把这些劳动密集的产品卖个好价钱，把这些钱及时收回来，及时足额地给他们发工资，适当地改善一下工作环境多发放一些福利。
下班时间到了，我特意在办公室多呆一会儿。工人下班之后要洗澡，肯定会耽搁一些时间的。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看到娃娃脸进来:“王总，听说您找我？”他显得有点拘谨，倒不是紧张。我笑着说:“何生，你看看我是谁？”他抬起头认真端详，看了一阵，摇摇头:“没有认出来。我们见过面吗？”我启发他:“1993年到1994年，你在哪里工作？”
3.仙人跳出后悔迟
他眯起眼睛，慢慢回忆:“1993年到1994你，我在……对，我在惠州 ，对，金田期货公司，我们是那个时候的同事吗？应该不会是客户。”回忆年轻时候的事似乎让他很愉快：“我们一定是同事！”他眼睛闪闪发光。我微笑着点头：“没错，我是你手下的投资顾问，我叫王平。我当时的工位挨着雷雅雯雷主任。”他哈哈大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四川’，咱们公司唯一的四川人。小伙子，长得还挺帅，好像当时那个叫什么娇的还想倒追你喔。”
我笑了起来：“你的记忆力不错哦，那个女孩叫卢红娇，她倒挺有心的，可惜她父母嫌我是个北方人，还没有什么钱。”共同的回忆一下子拉进了我们的距离，我便请他去镇上的“对又来”小饭店喝酒。我叫了一份回锅肉、一份咸烧白、一份韭黄肉丝、一份番茄煎蛋汤，他做体力活辛苦，正好可以补充一下体能。我问了他的酒量，要了两瓶歪嘴“泸州老窖二曲”，两个人正好一人一瓶，可以对着瓶子吹牛角。
何生告诉我，其实他在金田期货公司一直干到95年，一直都是组经理，因为自己手里面有一批客户， 所以挣了100多万。看到公司要搬到深圳去，想着过去了人生地不熟 ，要找优质客户还得从头开始，就没有去。后来，公司给了10万的遣散费，算是买断他手里的客户，同时也签了竞业合同，同意两年之内不进入该行业任职。
当时 ，“九十年代建惠州”的口号已经被现实攻破，海南的房地产也被中央叫停并成为泡沫，很多房地产公司包括那些中字头的都缩回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去了。何生想着自己这点钱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想着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到房地产公司搞营销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就去了广州。在广州的房地产公司一搞就是二十年左右，位置也坐上副总，虽然手有点散，还是积累下千万资产。
说到这里，何生笑着对我说:“当时金田公司有一个前台，个字高身材好人还漂亮……”。我截口道：“你说的是蒋小姐吧？”“对，就是她，我一直和她有联系。在广州的事业有起色后，我就向她求婚，后来就一直生活在一起，孩子现在也二十多岁了。”“真羡慕你，那后来呢？”“后来 ，自己太大意，中了社会上的仙人跳，被一群流氓堵在一个妇人的出租屋里面，挨了一顿胖揍，然后逼着我立下五百万的借据，最后一纸诉状将我告上法庭，他们有和他们长期合作的律师作为帮手……”，停了一下，何生说:“这件事情最终惊动了我老婆，因为我无法自圆其说，所以老婆接下来和我又打了一场离婚官司。我不想再打官司，就没有请律师帮我辩护。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们娘俩。儿子大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4.书生变成黑汉子
讲完自己的故事，何生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呢，老王，哈哈，你也成了老王了。我记得才到公司的时候，你是20还是21岁？你怎么样？”我笑着说:“怎么样，如你所见，以前曾经拥有酒店、火锅店还有电影院，全部玩完了。现在，只有这里还有一些股份。”“你还是比我好一点，至少没有我这么窘迫。”“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罢了，破产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何生神秘地问我：“你还记得咱们公司那个龙开阳吧？”“怎么不记得，那个计算机高手嘛，当时就会编程。先是在我们组，后来进了公司机房，牛皮得不行。”“你的记性真好。他现在就在这个小镇上。”“怎么会？看见你，我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意外了。”“哈哈，生活中意外的事情总是让我们无法捉摸，经常是不期而至，不请自来。不但有他，还有你记得的雷雅雯也在，够惊吓吧？”
我张大了嘴巴：“两个，还都在，在这个小镇上。”我真的受到惊吓了。“你们组团来的？”“不是，不是。中年男人落难，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心酸和无奈。以后你见到他们，他们自己都会给你说的。”何生一口把最后半杯酒干掉：“我要吃一碗饭，要不我可干不了活。老板儿！打两碗饭来！”
吃完饭，我带何生回办公室继续喝茶，当然是普通的绿茶，要我学着老广那边喝功夫茶，我可没有那个闲心。这么多年，在外面应酬也喝过很多回，不过每一次喝功夫茶都好像是给别人面子一样。何生和我就社会上的一些现象随便摆了一下，也没有深入去谈。不过，他答应回去告诉雷雅雯我的事情，明天下午下班之后带他来见我。
看见雷雅雯的样子，我不禁有点好笑。原来白净斯文的书生，湖南衡阳中学出来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黑汉子。我真想学着《水浒传》里面的口吻来一句：“兀那黑汉子，从哪里来，还不从实招来！”可是，这样很不合时宜，也就没有说。
老雷曾经夸下了要在广东挣到千万资产的海口，估计鼎盛时期也差不多。他的落幕源于手上逐渐汇集了一个资金集合，相当于私募吧，规模达到五个亿左右。这个基金的形成和发展一直比较顺利，老雷也一直给他们带来丰厚的收益。可是国际风云变幻莫测，一不小心就栽了一个大跟斗，偏偏老雷自己信心满满不但没有设置止损而且还是全仓杀入，所以一下子就把基金的钱亏了百分之八十。那些投资者立马翻脸了，把老雷关在16楼的办公室让他想办法赔钱。老雷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用床单被套结成绳索缒到12楼，在自己以前租来存放秘密资料的房间化妆成女人才逃出来。出来之后，老雷打车直接到四川，中途连续换了8次车，才觉得有了安全感。
我问老雷：“你为什么会跑到四川来呢？”老雷说：“你想想，投资我那个基金的老板们，基本上都是广东的和湖南湖北的，我敢不敢在这这些地方躲着？我跑到四川这么远的地方，他们一定猜不到；还有我是个特别喜欢吃辣的湖南人，四川的菜虽然没有我们湖南的辣，但马马虎虎还是可以接受。”“那你怎么不去四川别的地市，你就呆在成都近郊，就不怕人家找到你啊？”“你懂啥，这个叫灯下黑。”老雷说到这里，显露出和以前一样的卖弄和得意。
我已经知道老雷就在咱们砖厂里面出窑，这个可是重体力活呀。我说：“你个棒槌，你哄老子不懂。你都说了是灯下黑，还跑到砖厂来躲着，干一个成天吃灰的卖命活路。告诉我，你这个不叫害怕叫什么？”果然，老雷低下了头声音也沉了下来：“给你说老实话吧，那伙人在黑道上悬了重赏，说我故意坑他们，放出风来说要死的不要活的，花红开到了五百万。你说我怎么能不怕？要是你，你怕不怕？”“这样就没有人找你了？”“差不多吧，我已经在这呆了8年多了，稳稳当当，屁事儿没有。我觉得现在应该安全了。知道吧，幸亏我当初考虑得周全，否则早就洗白（川话，交代的意思)了。”
5.丈人造孽婿心痴
这两天，我对于自己的窘况已经想了很多，也和砖厂大股东作了交流。大股东是我从广东回来带我跟着他一起创业的大哥李大宝，现在他仍然有上亿的资产，所以他能委托我全权代表他来处理这里的事情。我告诉他 ，我打算把财务和销售抓在自己手里，一是清查一下看有没有历史问题，二是针对回款慢回款难的问题作一个突破，要不然我们投的钱就要白扔了。他同意了我的看法，还亲自过来同厂长和我开了一个会议。简单地说，以后厂长重点负责生产，其余的都归我来管。我感觉兴奋的同时，也感觉到很大的压力。但是，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成败胜负在此一举，我只有把自己逼上梁山 ，才能杀出一条生路。我的底牌，就是哥几个。
我说：“我们几个的情况，目前看起来差不多。你们两个都曾经是我的领导，社会阅历和商场经验都很丰富。你们说龙开阳现在在砂石场当机修兼会计 ，咱们也把他算上，当然主要看他本人的意愿，我们几个一起来干一点事情。我知道你们因为个人经历的原因，可能不喜欢做这些事情。但是，用箭当用长，如果你们不甘心一辈子落魄，就要发挥自己的特长，这样才更容易出成绩。我的意思，何生擅长营销，老雷长于操盘，龙开阳精于计算，大家帮我把砖厂这个摊子搞起来。当然，只要情况有改观，我不会让大家白干。只是目前，我不可能给你们发多少薪水。”
我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想让何生接手销售科，龙开阳出任会计，雷雅雯做我的办公室主任。何生是这样说的：“现在已经不是单打独斗的时代了，要成事必须得有一个坚强的团队。我相信我们这些人，经历过岁月的洗礼，应该会更有力量。”雷雅雯说：“干吧，过了这么多年我想他们应该放弃找我了吧？就算没有放弃，只要我尽量不抛头露面，他们也不会发现我。当老鼠的日子，我实在过够了。我可以做一个隐形人，幕后策划。相信龙开阳也过厌了这样的日子，是时候来个改变了。老龙那儿我今晚就去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他就会来和我们团聚。”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龙开阳就来了。看起来这小子还跟以前一样，很骚包地西装革履，一点没有低调做人的样子。后来一问才知道，他的心受伤不轻，本来无需躲藏，他只是不想让他老丈人找到而已。这家伙最早学会会计电算化，成为某大公司的会计，然后是会计主管，最后做了财务总监。因为自己会理财，也有了不少的资产，还是几家小公司的董事。最后，老丈人和舅子眼红他的财产，利用栽赃陷害的方式把他送进监狱。他在看守所里的这段时间，老丈人和舅子就忙着分割他的财产，老婆又是个没有用的人，所以一败涂地。等他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除了自己那两套房子和一些什物家具，股份现金和有价证券通通被卷了个干干净净。
既然这样，老龙就和老婆打了一个招呼，把房子留给他们，让他们住一套租一套，反正是老丈人造的孽，那就让他们看着办吧。是继续把这两套房子一起啃得砖头都不剩，还是嘴下留情，悉听尊便。最后，老龙给成都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叫朋友给安排在这里疗伤。龙开阳在那个砂石场已经做了五年，他说老板是他那个朋友的亲戚，待他很好，逢年过节都把他叫上一起过的。要离开肯定要让人家找到人接手，或者只是把机修的工作甩出去，他可以把两边的会计都兼起来，反正摊摊儿都不大，账也不复杂。
6.正是男儿振作时
第二天，我就叫厂长找人把我旁边的办公室改造了一下，挂上“董事长办公室”的牌子，供雷雅雯办公。龙开阳则去了会计室，暂时封存账册，先查一下以前的账目有没有问题。何生去销售科，也是先熟悉最近几年的销售情况，看看究竟有哪些历史欠账，今年又有多少该催收的。雷雅雯说自己手上暂时没有什么事，不如跟何生去销售科看看。我自己想了一下，也跟着龙开阳去了会计室。
龙开阳坐在一大堆账册中间，开始查阅，他先打开年报查看。因为今年年报还没有出来，就看了半年的报表，重点关注了资产负债表和现金流量表。看到有疑问的地方，就去翻阅日记账以及原始凭证，看是否能够相互印证。他查了最近五年的账，如果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的话，也许提前两三年就会动手，那么在会计资料上一定有迹可循。老龙看得很认真，不时看见他的眉头皱起，过一些时间又打开，或者露出恍然的表情。龙开阳查了三天的账，我就陪他坐了三天。
我们这边账的问题还没有完全弄清楚，销售科那边何生却早已弄明白了。这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火锅，何生就把情况谈了一下。
就销售科目前的情况来看，砖厂的客户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大客户，每一次都把页岩砖的价格压得很低，砖厂这边基本上赚不了多少钱，销量确实大，但是回款周期太长，一般都是半年结或者一年一结。这些客户，多数都是建筑公司或者房地产公司。二类客户，是单位用户，一次要量也比较大，价格偏低，要工程款到位一部分才按比例结算一部分，仍然要压款。三类客户就是那些农户，用量相对较小，但价格不错，而且现款提货。这三类客户各有优劣，但第一和第二类客户拖欠太大，而且很多到了账期还结不了账 ，让销售人员很头疼。
我让大家都谈谈看法。何生说：“我认为，目前首要任务是尽量开发优质客户。具体做法就是让销售科的销售员沉到每一个乡镇，找到那些社区的文书或者主任，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兼职销售员，以销售金额或者销售量给予提成。因为乡下的农户要新建或者改造房屋，这两个人是绕不开的。咱们要先抓住利润高的这一块儿。其次，对于不能按时回款的客户，要按照合同进行催收或者提起诉讼，这之前要先给他们断供，要不然没完没了的欠款，让他们产生我们离不开他们的错觉。最后，对能够按时结账的客户，要做好售后服务，及时回访，希望从这些人中间得到一些转介绍的客户。”我点点头，这些主意虽然不是特别惊艳，但是很实在。
雷雅雯说：“我们要尽快把催收工作提上日程，看看很快就要过年了。年归年款，何况这里还有不少历年欠款。我们单位有没有法律顾问，没有就要去签一个。这里面少不了打官司的事儿。”
我总结一下：“目前以开发优质客户为突破口，以催收欠账为重点。销售科可以先动起来，催收方面如果交涉无效咱们就直接走法律程序，记住一定不要用江湖手段。老龙这边，大概明天就可以结束，那么我们后天具体部署怎样回款的事情。开阳，明天能理出头绪了吧？”龙开阳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又过了一天，龙开阳终于把账整明白了，在会上给大家作了汇报。整个页岩砖厂固定资产现值450万左右，流动资金262万，年底前的应付账款大概180万左右，应收账款1358.33万。其中，应收账款部分全部超过了账期，也就是说这部分将是我们催收的重点。从过往的会计账目来看，存在一些入账不及时，登记错误的问题。然后，发现厂长等管理人员有用公款大吃大喝的问题，涉及金额累计达55万多元。还有一些销售人员虚报多报差旅费的问题，这部分涉及金额10万左右。目前看来，欠款催收是关键，内部整顿也必须跟上。
我看了一下龙开阳递过来的清单，决定先礼后兵，让雷雅雯先给这些欠款单位发催收函。另一方面，赶紧联系成都较好的律师事务所，签一个有名气的律师做法律顾问。接着，我需要和厂长谈一谈了。
7.厂长原来很懂事
我打电话把厂长叫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坐在高背的大班椅上，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厂长：“邱厂长，我已经让人查明白了最近五年的账目，结果很让人失望。销售，销售，越来越消瘦，历史欠款居然高达1358万之多。都说回款困难，可是你们大吃大喝却一点都不嘴软，五年时间，你们超过规定吃吃喝喝的数目也达到了55万。邱厂长，邱总，你口口声声说你辛苦，你的兢兢业业就体现在无所作为的巨额欠款和巨额消费上！”说到这里，我倏地站起来，手掌重重地在办公桌上一拍：“要不是看你没有贪污，要不是看你岁数大，我送你进监狱！你这是玩忽职守，你这是监守自盗！”
邱厂长在我凌厉的语言轰炸中脸色变得苍白，嚅嗫着说：“我没有，没有监守自盗。”我问他：“你说没有，那55万怎么回事？吃吃喝喝那么多，还有，那些虚报多报差旅费的你敢说你不知情？这样干跟偷盗有什么两样！你自己说怎么办吧？”厂长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退赔吗？这个可以，但请你一定不要报案处理。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砖厂是你目前能够指望的最后一笔投资。还有，我以后一定会老老实实配合你的工作。”
看不出来，这老家伙还挺精明的。我本来也没有和他翻脸的想法，但是见老家伙都这么配合，原来的想法就要做一些改变：“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我们这个砖厂只有弄好才有出路，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经营多年的企业一下子垮掉吧。我呢，也不为己甚，本来想要你们全部退赔的，看在你这么多年辛苦的份上，你们一共退40万出来吧。不过，我要你们在一个星期之内赔到位，能够做到吗？”
厂长听我这样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谢谢王董。其实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所有人的工作都由我来做。我们这些人多少还有一些其他产业，我保证一个星期钱款到位。”我也很满意：“以后的工作，还需要我们团结一致 ，咱们都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老王是什么样的人。”
摆平了厂长，顺便挖出来一些资金，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但是，打住，这只是打开局面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我们工作的重头戏。现在，我们要开始全力清欠。
8.巧合还须巧主意
我打开欠款清单，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家叫做广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房产企业，欠款金额是1003万。我去，这是把咱们砖厂当成自己的原料基地了吧！当成原料基地呢，好歹还给点成本费用，这个叫耍无赖嘛！咱们这么多年的效益和积累全转到人家公司账户上去了。老雷已经发了催收函，而且针对这家公司展开了一系列的明察暗访，我只要等消息汇总一下就可以采取措施了。
我觉得应当感谢当前无比发达的信息，老雷在龙开阳的帮助下查到了很多关于广厦房地产公司的资料，又通过辗转的关系从政府部门弄出来一些广厦的官方材料。三天时间，这些堆叠在一起能有半人高的资料就摆上了我的办公桌。我佩服老雷的效率，但也佩服他给我这一堆可以大海捞针的资料。老雷看见我愣愣的表情，从随身的公文包里面掏出一份约20页左右的文件递给我：“这是简明资料，更简明扼要的是广厦公司最近两年的销售遇冷开发受挫，现在有一个别墅洋房小区砸在手里。第一期基本上销售完并交房，第二期的五百套已经完工，但第二期一套也没有卖出去。因为银行那边拒绝放贷，房地产公司已经基本停摆。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催收甚至提起诉讼可能也无钱可收。”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看资料。资料不多，我用了一个小时看完。然后，我问老雷：“据你所知，广厦公司现在一共有多少欠款？他们公司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怎么应对催收行为的？”“我们的调查显示，广厦公司的债主基本上都是材料商，我们是目前欠款最多的。他们的办法就是一直拖，拖到供应商火起的时候，把房子折价卖给人家。用这个办法已经解决了一千万左右的欠款 ，还有一两百万估计一两套房子就能够搞定。说不定啊，人家还得补他们一些钱呢。”我点点头，让老雷先去忙，我自己得思索一下。
我想，现在的别墅洋房项目大都在交通不怎么便利的地方，而且动不动就二百几十三百多个平方，总价高难换手。如果我们以广厦公司的房子来抵债的话，看起来我们收回了债务，结果我们还要接着帮他们销售了才能够收回货款。房地产公司一分钱的销售费用不给咱们，我们岂不是成了白打工的王小二了？现在，只有我们是一家独大的债主，我们不但要收回货款，还要想办法从他们身上剥下皮削下肉来！可不能白白让他们占我的便宜，要让他们知道欠我们几年货款，那个利息是很高滴！我觉得有必要让龙开阳来帮着我算一算。
龙开阳过来，我让他收集广厦公司那个别墅小区“君临天下”的资料，计算一下这个小区的别墅以及洋房的成本价是多少？为了计算得更精准一些，我找来了已经给销售员布置完任务的何生，我觉得何生作为曾经的房地产公司副总来配合龙开阳做这件事情，应该就是天作之合，也肯定会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过了一天，龙开阳来了：“老王，我们经过调查了解到那个别墅小区的地价是120万一亩，按照别墅来算的话，一亩地就是4栋的样子，就是说一栋30万的地价，每平米不到1000元的地价。建筑成本的话，他们用的资料还可以，可能在2800元左右。这样一算，每栋别墅总成本在110万的样子。落实到洋房上面，因为工艺和材料有所不同，可能每平米要比别墅低400－500元一个平米。也就是说……”。说到这里，龙开阳拿出计算器演示给我看：“也就是说，300套别墅的成本是3亿3千万，200套洋房的成本是1002万。全部成本（不含公共设施)是3亿4千万，如果加上公共设施以及绿化的话，总成本在3亿7千万左右。”
何生在一旁说：“老王，你的意思是要吃下这个小区的全部洋房吗？金额出入不大，真的成交了咱们也不吃亏。”我斜了何生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干房产销售的活儿了？你们都这么想的吗？这个能够赚多少钱？”何生说：“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们觉得这个已经能够赚不少钱了。”我问龙开阳：“老龙，你也这么想的，对吧？”老龙点点头。
我说:“账是应该这么算，但是干却不能这么干。”我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张地图来:“看看，这个是这附近的地图，你们看看这里，这个地方已经确定要建一个物流园区，政府呢要在咱们即将接手这个别墅小区附近建一个安置小区，不过这个小区不大，就200户人家。你们说巧不巧？”老龙说:“是很巧合，可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9.悠悠我心有谁知
这个时候，雷雅雯走了进来:“你们呀，还没有听明白，老王这是要打这个安置小区的主意呢？他想利用我们这个别墅小区的洋房来安置老百姓，我们好在这里做文章。这个值得研究啊！”我说:“大家都开动机器，帮我想一想，怎么利用这个安置小区来做一篇大文章出来？”
龙开阳开始发言:“我觉得，要是“君临天下”的洋房能够安置居民的话，我们就可以得到一笔配套资金，而且可以得到一块地皮。但是，因为是安置小区，这块地皮不会太大，估计只有5－10亩，取中间数就是七八亩的样子。何生说:“咱们的洋房套数是没有问题，老百姓对品质肯定也接受，问题是咱们洋房的户型偏大，都150平米了。每个人按规定享有35平米，三口之家就是105平米，那么问题来了，剩下的45平米以什么价格给他们比较合适？还有，都在这个别墅小区住着，如果一些比较富裕的家庭要求把洋房置换成别墅，我们又应该怎样去换算这个价格？”
雷雅雯接着说:“之前，你们都是假定我们拿下“君临天下”小区，然后做的推演。那么我们怎样去拿下这个小区呢？还有，更关键的是我们如何让政府同意我们的方案，我们又以什么身份来操作这件事情？我们怎样来保证我们的利益得以兑现？”
我捏着下巴想了一下:“我觉得大家的意见都很好，也都切中了要害。那么，我现在请求大家，就刚才大家各自提出的问题，去拟一个解决方案。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只需要把利益放在首位就可以了，既要考虑我们的利益，也要考虑相关各方的利益。围绕着利益做文章，我想很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的。我在这儿多说几句题外的话，都说‘男儿当自强’，可是我要说‘中年莫颓唐’。各位兄弟，属于我们的机会不多了，希望我们能够抓住这一次，好好发力，让别人重新认识一下我们，让我们自己也能够政府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回大家的速度很快，中午吃饭的时候，龙开阳和何生就告诉我他们已经有了细化的方案。雷雅雯则说下午还要弄半天才能搞出来。好吧，那咱们就晚上来通盘考虑，系统解决。
晚上，雷雅雯发言:“我觉得，我们要做的第一步是去注册一个房地产销售公司，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去和广厦公司谈催收谈接手销售的事情。让广厦公司以洋房抵债是前置条件，接下来才是帮助他们销售别墅。”我插了一句:“不能简单地让广厦公司以洋房抵债，洋房抵债只能以成本价的百分之八十折算，不足的部分以别墅凑够。而且，合同上还要有这一条，如果销售成功，我们要接手物业管理这一块儿。”
雷雅雯继续说道:“我们计划的第二步，就是会政府相关部门实现无缝对接。我们拿下“君临天下”项目剩下的销售权，同时手上有200套洋房，就有了搭上话了。对于政府来说，把老百姓安置工作做好是首要的，我们以高品质的洋房换取政府手上的地皮和配套资金，政府应该会非常满意的。”
我再次插话:“看起来政府和我们都有了利益，但是还不够。我觉得，我们可以拿出50套别墅的指标交给政府，让政府奖售给在各行各业做出杰出贡献的人士，这个以广厦公司计算的成本价计算就可以了。其余的别墅，只需要在广厦公司的成本价之上加上百分之二十的毛利就可以了。”
思路基本上清晰了 ，于是我开始布置：“何生出面注册房地产销售公司，雷雅雯和龙开阳配合。和广厦房地产公司的交涉以何生为主，做到有理有利有据，一是为收回属于我们的债务，二是在他们无法销售时帮他们解套，所以必须要压到成本价以下。告诉他们，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错过这一次我们再也不管。和政府方面打交道，以雷雅雯为主，姿态要低，耐心要够，要让政府看见我们的诚意。还可以加上一条，我们取得的这片土地，将来会办一个养老院和一个幼儿园，但是要让他们变更土地用途。有了这些条件，我想政府方面会优先考虑的。开始执行吧，我们耽误的时间够多了，希望在农历新年之前能够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另外，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请大家及时反馈，我们大家一起予以解决。”
何生举手表示要发言，我点点头。“我觉得，在争取广厦房地产公司同意我们接手销售任务时，可以加上一个时间限制。就是说，我们可以承诺在农历新年之前完成销售任务，否则由他们收回销售权。但是，我们完成销售收回的房款，一定要先流入我们销售公司账户，待我们收取属于我们的利润后，再流入广厦公司的账户。他们可以留下一个销售人员统计我们的销售进度，然后配合客户办理办证等事宜。”“其他人还有没有建议？好，没有了就抓紧去办吧，就拜托大家了。完成这个项目，我们再好好庆祝。”
10.秘密运作显神奇
他们都去忙自己领受的任务了，我也没有闲着。我先去销售科了解了一下最近的销售情况，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已经有由社区干部介绍的客户到我们砖厂购买页岩砖。这个来源的客户增长能不能抵消失去某些大客户带来的损失，还有待时间来验证 ，但积极想办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还有 ，发出催收文书以后，已经有两个单位主动过来结账了，除了一家国企背景的单位恶语相加之外，其余的推说目前结账有困难。看来，我们的法律顾问有事情做了，我们不来一个杀鸡儆猴可能那些单位还会一直推三阻四地拖下去。
我到厂长办公室去和厂长喝了半天茶，一来放松一下最近比较紧绷的心情，二来还是要和他交流一下。只要能够解决砖厂的前途出路的问题，只要彼此能够配合着把工作做好，谁也不愿意为难谁。我把销售科开发客户的做法和进展告诉他，厂长也很欣慰，开源节流都是对的。对催收工作，厂长说以前就是太多的担心和顾虑，现在看来完全不必要，市场里面是互相需要的，以前还是太软了一些。这个态度很恶劣的单位他也知道，无非仗着单位领导是某个大国企领导的隔房兄弟，已经在地方上搞得天怒人怨了，如果我们力度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墙倒众人推，一下子就能够拿下。看来厂长知道得还不少，不愧是地头蛇。
我没有把正在运作的房地产销售公司告诉他，我打算单独运作，而且我也不会动用砖厂的资金。销售公司很可能只是一个短暂的存在，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自然就会注销。也许，以后我们以后手里只有幼儿园和养老院，这些都需要专业人士来负责。还有，这次的运作涉及金额巨大，任何一个环节出纰漏都会导致故事写不下去，所以我不得不防着点。尤其像邱厂长这样在地方上有着盘根错节的各种社会关系的人，万一在关键时刻背后来一枪，怎么失败的你还不知道呢。所以，目前销售公司是不可能和砖厂有关系的，将来肯定也不会有，它的办公地点也不会和砖厂挨在一起。所有人，都是以催收的名义出去办事，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我不参与具体工作，是因为害怕当局者迷，我需要站在超然的角度来统筹全局。每一天晚上，我都会坚持一定量的锻炼，以便让自己到时候就能够睡着。尽量在睡前不去想工作上的这些事，看一些让人发笑的视频，读一些温暖内心的文字，然后在满足中去梦见那个更好的自己。
11.投桃报李皆欢喜
我们这个团队办事非常的有效率，只用了一天就完成了销售公司的注册。然后，何生和雷雅雯去了广厦房地产公司。对于以房抵债，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我们开出的价钱颇有微词，但是在两个曾经的商场精英面前几下就败下阵来，很快我们就以砖厂的名义和他们达成了以房偿债的协议。然后，我以砖厂的名义授权房地产销售公司代为销售收到手的洋房。然后，何生继续和广厦公司谈承揽别墅销售的事情，雷雅雯则在广厦公司配合把洋房的所有资料拿到手。
对于一个新成立的公司，广厦公司还是很怀疑他的销售能力的，不过何生给了他们两条保证，一个是我们以农历新年为限，如果不能销售完就移交回去；第二个保证是我们收到的洋房，暂时不办理大产权的分割。何生又用了一天说服了广厦公司的所有高层，并让他们感觉到离开我们他们真的不行。所以，广厦公司也给我们一个书面的承诺，如果我们能够完成销售任务，他们可以把物业交给我们来做。我们可以收购他们这个项目物业的大部分股份，因为要用到他们的物业资质，所以原来的物业还要保留部分股份。
搞定了广厦公司，何生忙着去落实销售公司的办公地点及用品等等，做戏做全套，而且“君临天下”的别墅可是等着销售。平时可以在项目上班，可是作为一个公司还是应该有自己的那一套必备要件，否则就是皮包公司了。
雷雅雯则拿着销售公司的文件以及“君临天下”洋房的资料去了政府。政府方面一个副区长接待了老雷，听了他关于用已经建成的洋房安置动迁居民的方案，非常高兴。然后又就地皮的问题，作了探讨，最后副区长请出了区长。区长对我们这个于多方面都有利的方案表示赞赏，说如果这个事情办成就是创造性地解决了许多问题，这个思路虽然不适合推广但很值得借鉴。对于我们计划用那块地皮做养老项目，区长尤其赞赏，说养老不但是一个朝阳产业，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为老人解困为政府分忧的大好事。这样的项目，政府要支持。
区长表示，地皮可以给我们单独做养老项目，区上将在边上专门投建幼儿园，另外本来在“君临天下”800米以外就有一个民营的小学要兴建。这样一配套的话，我们的别墅就不愁卖了。当然，主要还是我们通过谈判和协议销售把别墅的价格压下来了，否则也会很艰难。区长说我们提供的50套特价别墅是送给政府的一份大礼，也必然会让我们区的先进人物满意。
12.中年还须再努力
这一天，我们在北门大桥边的“一相逢”大酒店里聚餐。虽然我们只有四个人，但我们仍然要了一个包间，不过只是一个中包而已。政府方面已经实现对接，很快地皮就会划拨到新成立的“长寿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名下，原来准备用于安置小区的建设资金已经拨付到位，和养老院的相关配套设施也将由相关部门予以解决。别墅销售这边，除了提供给政府的特价别墅，其余别墅的销售已经接近尾声。
我端起酒杯：“这这里，我真诚地敬大家一杯酒。这一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我先干为敬！”我一仰头喝下了满满一杯白酒，胃子立马热烘烘地 ，浑身暖洋洋的非常舒服。我接着讲：“因为兄弟们的努力，我们收回了欠款，挽救了企业，也挽救了我，我终于不至于血本无归了。而且，现在我们手里多了一个养老项目、多了一个物管公司，这些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我们总算是有了一点立身活命的本钱。为了这个，我们共同来干一杯！”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我还要提杯祝词，被何生挡住：“老王，你别激动，慢慢来，先吃点菜垫一下。”雷雅雯开口道：“老王，在我们这些人里面，你的岁数最小。可是说实在的，这次要不是遇见你，我们几个可能一辈子就这样沉沦了，根本不可能想到还能够再次共事 ，在一起求生存谋发展！”龙开阳也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 ，没有想到竟然被老丈人和小舅子这样的小人暗算了。要不是遇见你，我说不定就窝在那里一蹶不振了！”
我再次举杯:“为了自己的坎坷，为了曾经的辉煌，为了夕阳更美，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干杯！”四个酒杯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酒喝下去点燃了胸中火热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