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来人们再提到那个来自东北的小村庄发生的事,都说那年冬天,真冷。
李家奶奶变得疯疯癫癫的时候,正是冬月时分。
大雪飘洒,李家小儿子从外地往家赶。
天冷路滑,李家小儿子李江海还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在老家附近早已被大雪覆盖的小路上步履维艰的行走。“嗨,这一年遇上的都是什么鬼天气,夏天在外做生意也是,天天大暴雨,洪涝多时不说,雷火差点把生意铺子点着了。这冬天回老家居然下了这么大的雪,这一年,都是什么光景!”李江海直摇头叹气,回头看看眉毛眼睛上结满白霜的妻子,李江海心中又是一阵心疼:“彩云,你扶着点我。千万别摔着了。”彩云没出声,李江海回头看她。
刘彩云年纪轻轻,20出头的模样,但是身孕看得出来,月份已经很大了,彩云一只手托着肚子,异常艰难地往前赶路,可那只手早已冻得紫红,像是腌萝卜。李江海心中又是一阵懊恼,原来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李江海给媳妇置办了一身冬装,独独忘记买一副厚实的手套了。李江海马上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要给媳妇戴上。
“彩云……”李江海仔细一看,好么,刘彩云昏昏欲睡,被霜雪封住的眼睛都快闭上了。“彩云!彩云吶,别睡,要睡回家睡,你迷迷糊糊再摔着了。”李江海摇了彩云两下,彩云清醒过来。李江海把手套递过去,彩云楞了一下,只是拿走一只。“反正我就一只手露在外面,我觉得冷了就换只手戴,总不至于冻坏。倒是你,提那么多行李,别冻着了。”彩云细声说,温柔和顺的脸庞,似乎一点一点驱散了李江海身上的寒冷。
他心口一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见刘彩云的少年时,这种久违的感觉有种让李江海有种说不上的感动。为什么呢?
原来李江海第一次见到刘彩云时,刘彩云也是一副温和的样子,更是一张水灵的俏脸打动了李江海。他回到家便是对刘彩云念念不忘,马上叫长辈找媒人说亲,说什么也要迎娶刘彩云。于是两家换庚帖,送聘礼,过嫁妆,拜堂成亲。刘彩云就是李江海的媳妇了。
但在一起过日子,刘彩云当初初见时候温柔表情没有了,有的只是尖酸刻薄,满身戾气。在家和长辈顶嘴,在外面跟着丈夫打点生意,稍遇不顺也是对李江海开口便骂,有几次甚至升级拳脚。好在女人力气不大,脾气纵是不好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李江海处处忍让她,疼爱她。刘彩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邻居更是躲得远远的,家里出什么事都没人出来帮衬着。
2
好在刘彩云怀了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刘彩云变了,变得不再尖酸刻薄,而是格外安静温柔。就连李江海在外捡到的小蛇,本来要煮成蛇肉汤给彩云补身体的,也被彩云拦下并放生了。李江海想,一定是怀了孕的女人,有了孩子才会更善良,毕竟要给孩子多积德啊。
就这么想着,就终于在天黑前夫妻二人赶到了家门口,刘彩云站在家门口,脚步却停下了,她杏眼微眯,表情凝重,之后被李江海拉进院子里。
院子里门边便有一间屋子,平时用来当作仓库用。李江海随意一瞥,便看见里面停放的东西,李江海看到心中一惊,这东西是一口朱红色的棺材!
难不成是家中老母出了什么事情?天色将暗,幽暗的仓库里,棺材发出青戌戌的光。李江海心中惴惴不安,也顾不上媳妇了,加快脚步向母亲住的屋子里走去。
李家奶奶的屋子里没掌灯,屋内昏暗,李江海一进屋就被惊得说不出来话。
自己的母亲李老太太冯氏站在屋子里,但可不是站在地面,而是站在炕上。她站在炕中央,双肩垂得很低,偻着腰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窗外天色昏暗,老太太背向窗子,完全看不清脸,但是仿佛浑身笼罩着死气。因为老太太虽是站着,但没有任何细微的动作,甚至胸口呼吸的起伏都不甚清晰。
“妈……妈?你怎么了?病了吗?”
屋子里静的可怕,只有李江海颤抖着的关切的声音。
过了半晌,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声音:“别把我儿媳和大孙子冻着了。”声音平静,但又像从山洞里发出来的一样,空灵幽远。
然后又是久久的沉默。
但李江海心中一惊。刘彩云怀孕的事情李江海并没有告诉家里,是妻子刘彩云一定要让李江海隐瞒的,刘彩云说想给家里一个惊喜,李江海也没说什么,想着大概是女人的小性子,李江海便什么都没和家里说。难道,是妻子告诉自己的娘家,然后串门的时候走漏了消息?李江海并没有多想。
“咱们家有一个人,他不是人。”李老太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李江海心中诧异万分。不理解妈说的是什么意思。谁不是人?难道是大哥大嫂在家侍候老太太不周全?
突然,老太太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李江海没听清:“妈,你说什么?镶嵌什么?大什么东西?”李江海正脑子一片混乱,思考母亲要他镶嵌什么东西的时候,这时候李江海的大哥李山河突然推门进屋了。
“呦,弟弟你可回来了,你一走就是大半年我和娘天天惦记着你呢。你回来怎么不提前给我们打个电话。”李山河把李江海身上的行李接过来放在地上,一把搂住李江海的肩膀,又拍散了他身上的积雪。
这时候刘彩云也蹒跚的走进来了:“妈,大哥,我们回来了。”刘彩云眉毛眼睛都被霜雪糊住了,脸上笑盈盈的。
“弟妹也回来了,这是……弟妹怀了孩子啊,呦,你咋不和家里说呢,你个混账东西。”李山河面上一惊,然后轻轻锤了一下李江海的肩膀。
李江海开始纳闷,大哥难道不知道彩云怀孕的事儿?那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想给你和咱妈一个惊喜,先不说彩云的事儿了,咱妈这是怎么了?”李江海说。
“唉……”李山河叹了一口气“得了兄弟,咱们出去说。”
从一进屋,刘彩云就一直盯着老太太,虽然看不清老太太的脸,但是感觉李家奶奶也在盯着自己这个二儿媳妇。
刘彩云说:“我就不出去了,在屋里陪一会咱妈。”
“成,你在这屋多和咱妈唠唠嗑。”李江海跟着李山河出去了。
3
院子里的雪应该刚扫过不久,地上薄薄一层。院子被收拾的干净利落,井井有条。李山河把李江海带到自己的屋子里。李山河面色凝重:“咱妈……可能活不久了”此言一出,李江海陡然大惊。
“咱妈之前中邪了,舅舅说,是羊谷山上的一只老仙儿要咱妈出马,舅舅也说不上是哪一路仙家。莫不说咱妈多大岁数,你且看看那出马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非病即残,搞不好鳏寡孤独一辈子,咱姥姥就是出马的,咱姥爷,咱爸死的多早啊。要出马非要经历生死大病,况且咱妈生了咱们哥俩俩儿子,替仙家出马,说不定磨难会加持在咱们身上,咱妈怎么肯出马。舅舅说,咱妈没答应那个大仙,那个大仙就缠着咱妈,然后咱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说着,将近30岁的汉子眼眶红了。
李江海了解了事情的紧要,马上心里就着急了。
李江海的姥姥当年是当地有名的出马仙,她体质有异常人,就连生出来的孩子也有这种通灵体质。姥姥当年由一名道行极深的蟒仙带着,立了堂口,替人看事消灾。可是当地人都知道,就在李江海姥姥顶香出马那一年,自己的丈夫和女婿也就是现在李老太太的丈夫,在同一年相继意外死亡。姥姥曾说过,自己命格太硬,但福报不够,想要出马,老天爷就要用家人的命换自己的寿。
“难道就没有可以破解的方法吗?舅舅也没法子了吗?”李江海问自己的大哥。
李江海的舅舅,李老太太的亲弟弟冯天祠继承了李江海姥姥的衣钵,也成了一名出马仙。可惜天资悟性不及自己的母亲,远不及自己母亲当时风光。但出马仙都会经历出马前的劫数,冯天祠曾被山石砸伤了腿,一辈子走路都一瘸一拐,也终生不曾嫁娶。
李山河摇了摇头:“舅舅是咱妈的亲弟弟,有法子肯定会想的。那位大仙法力高深,怕是……”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李江海愈发激动。
用什么方法都要救我妈的命!
4
夜晚降临,李山河媳妇杨萍从娘家回来,一看兄弟和兄弟媳妇回来了,急忙生火做饭。
饭菜上桌,李江海去叫母亲和媳妇吃饭。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怀了孕的缘故,刘彩云总爱犯困。
而李江海渠道母亲那里,屋子里灯光昏暗,李老太太不再站在炕上,而是躺在炕上,老太太坐起身看见自己的儿子,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但是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李江海也心头一酸,叫了一声妈。
“嘘——”李老太太示意叫儿子禁声过来,她伏在儿子耳边用极小的颤抖的声音说:“咱们家里,有一个人不是人。”
老太太仿佛胸口憋住了什么,面色涨红,她老泪纵横:“儿啊,儿啊,你快走,快出去,别在我这屋待着,快走,听妈话!”一边用力的急促地挥着手,让李江海出去。
李江海又是疑惑,又是心疼,退出了屋子。他深知母亲也是对阴阳事亦通晓一二。母亲不让我近身,肯定有她的苦衷。但是,母亲说,家里有一个人,他不是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
5
吃完饭,李江海决定,给自己在外做生意时认识的邻居王虎打一个电话。
李江海之前和邻居王虎交往甚密,可惜当初刘彩云性子暴躁,经常和王虎的媳妇吵架,两人都拗不过自己的媳妇,两家便断了来往。王虎之前和李江海喝酒的时候提到过,他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玄术师傅,就在他们家这一带,是一个道士。
于是李江海就给王虎通了电话,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央求王虎的师傅出山,救救自己的母亲。王虎一口答应,表示一定会帮这个忙。
但是王虎又说了另一件事。
如果李江海知道后边发生的事,李江海绝对不会给王虎打这个电话!
这件事是王虎媳妇告诉王虎的。
那时候还是夏天,王虎家住李江海家对门。白天的时候刘彩云和楼上的李寡妇吵了一架,刘彩云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整个楼道里家家户户都听到了。到了晚上,王虎媳妇就听见对门李江海家有敲门声。那段时间李江海一直在出差在外,半个月都没回来了。刘彩云这个人,邻居们都不待见她,更没有什么朋友。
这深更半夜的,难不成是刘彩云找了情夫不成?
王虎媳妇就伏在自家门镜中往外观瞧。
就这一瞧王虎媳妇吓坏了。这时候刘彩云给来人开了门,还没等说话,就被那人用刀子捅了脖子。一时之间鲜血喷涌,刘彩云一声都没发出,就应声倒地。
王虎媳妇隔着门发出一声低呼,只见那人缓缓转身,看向背后王虎家的这扇房门。
此人正是白天因装修事情和刘彩云吵架的李寡妇。李寡妇沉着脸,向王虎家门口走来,王虎媳妇心都快跳出来了。
李寡妇注视了一会,俯身从王虎家门镜外向屋里看去。王虎媳妇快被吓死了,她知道如果此时走开一定会被李寡妇发现,就这样,王虎媳妇屏住呼吸,和李寡妇分站房门里外,眼珠对着眼珠盯了一会。
李寡妇好像没发现王虎媳妇在看着自己,又趴在李江海和王虎家中间的人家房门门镜看了一会。怔怔的上楼去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王虎媳妇在门镜里,看着满地鲜血无法动弹。
盛夏天气闷热,王虎媳妇却如坠冰窟。但更让王虎媳妇后怕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地上的刘彩云脖子上还在汩汩的冒着血,她的身体却站起来了。
晃晃悠悠,像风中的一件破衣服,慢慢起身,关了房门。仿佛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王虎媳妇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却发现刘彩云家门口没有一点血迹。甚至还经常能看见刘彩云出门买菜,而她的脖子上没有半点伤痕。王虎媳妇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但是有一件,楼上李寡妇再也不敢出门了。
王虎知道自己媳妇,从不向他扯谎。但是这件事情太诡异了,王虎听李江海说老太太觉得家里有一个人不是人的时候,马上就想起了这件事。事关人命,王虎还是把这件事说与李江海。李江海知道王虎一家的为人,王虎媳妇虽和自己媳妇有嫌隙,但是也绝对不是编排闲话的人。
这件事李江海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刘彩云细腻如白瓷的颈子上绝对没有什么伤痕。细细想想刘彩云性格大变的节骨眼,恰恰是夏天李江海外出做生意的时候!结合妻子的变化种种,李江海心中越想心越凉。
难不成,母亲说的,家里有一个人不是人,那个不是人的人是自己的妻子刘彩云不成?
李江海回到卧室,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睡着了。几根发丝贴在妻子安静美丽的脸庞,她呼吸平稳,一只手还扶在自己的肚子上。是多么祥和美满的场景,但此刻李江海心中只有翻腾的悲凉。谁能想到自己温柔疼人的妻子是向自己母亲索命的妖物?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孩子。
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李江海左思右想还是把这件事说给自己的哥哥了,李山河也是大惊失色,脸上阴晴不定。李江海心中叹息,毕竟是一家人,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万一真的是自己媳妇是妖物幻化。这个家就完了。
哥哥沉默了一会说:“明天你在家好好歇着吧,把那位师傅的地址给我,明天我亲自接他去。”李山河把手里的烟掐灭。
窗外,北风呼号。像是死去的生灵在山林嚎哭。
6
那位师傅一见刘彩云就直接说:“你身上不对劲。”
师傅童颜鹤发,人们都称他玉常道长。守着东北山上的一处清贫道观,很少下山。李江海想,或许哥哥为了请玉常道长真的花费不少心思。
这位道长一进屋里,帽子还没摘,眼睛就锁死了刘彩云。刘彩云脸上那时也表情凝重。道长手并剑指指着刘彩云:“此女不详。”
刘彩云杏眼微眯:“道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李江海心中也是惊诧,要换做以前的刘彩云,别人指着她她早就破口大骂了,而现在的刘彩云神色镇定,脸上根本不是20多岁妇人的样子。而且道长也说了,妻子,不详。
玉常道长眉心紧锁:“你若老实本分自行潜心修炼,我自然不会干涉你,可你区区浅薄道行,竟敢干出夺舍活人躯体之事,你就不怕你本家仙祖怪罪?你就不怕引来天谴吗?今天李家兄弟寻我来,我便要惩治你!”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却一下一下撞击在李江海心上。
刘彩云眼中划过讶异:“江海……这道长是你寻来的?”
“我……”李江海一时语塞。
正在这当口,突然间玉常道长手底罡风起,一个箭步向前想要擒住刘彩云。刘彩云退后一步,躲开道长的手,转身运出一掌直奔玉常老道面门,一掌击中不成,进前一步手肘骨节挥出,正中老道前胸。老道不堪受力退了几步跌在地上。这一套行云流水如天雷地火,仿佛一瞬间的事情。
在场的人都惊了。这哪里能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能做出来的啊!
就连刘彩云自己都没想到老道能陡然袭击,自己不自觉的就使出了招数。刘彩云讪讪的放下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看向自己的丈夫。
“彩云……难不成,你真的是妖?”李江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妻子真的要害自己的母亲。
刘彩云刚刚被玉常道长当场质问都能冷静自若,听到李江海这句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可这时候玉常道长偷偷从链褡里拿出一个瓶子,趁刘彩云看着李江海出神的时候,一下子泼在刘彩云眼睛上。
刘彩云只觉得眼睛被辣的生疼,闻到一股莫名腥臭。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被一种极细的绳子把自己的双手在前面捆住了。
突然,刘彩云知道这老道今日是有备而来。
刚泼完瓶子里的东西,玉常道长一边念着咒一边利落的从墨斗里扯出猩红的线。这瓶子里的东西,是猫头鹰的血,猫头鹰又叫勾魂鸟,它的血可以凝聚魂魄,迷惑邪祟,但是其中又加了一味雄黄,专治蛇虫鼠蚁。而这墨斗是辟邪之物,这是从木匠的祖师爷鲁班传过来的。木匠划线用的墨斗,最是正直,不容曲佞,一向被用来制服妖物。同时,这墨斗墨池里装的不是黑墨,而是公鸡血。更是可以破除妖法。
李江海看着刘彩云一身狼狈,手腕又被很细的线死死缠住,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可李山河一直牢牢拉住李江海,不让他过去。就在这时,李江海看到玉常道长从怀里取出一根龙头钉,钉长三寸三,尖锐锋利。只见道长转到刘彩云身后,扫视了一下,找准一点,顺着脊柱斜插下去。
瞬间,刘彩云仰天嘶吼,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摄人心魄。
这回,李江海看清了,妻子的左右犬齿一瞬间变得又尖又长。还吐出‘猩红的信子,长长的舌头带有两个分叉。妻子白皙的皮肤上,有青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流转生光。
刘彩云倏地瘫倒在地,只有头在微微颤抖。
玉常道长此时已经摸出第二枚龙头钉,捻在指间。可是他久久没有扎下,反倒是神情愈发紧张。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这蛇精不是以妖气夺舍了生人躯体?
李山河着急道:“道长,你怎么停了,快杀了这妖精啊!”
李江海眼看着怀孕的妻子满脸是血布满蛇鳞的脸,已经被吓傻了。可妻子大着肚子,手腕因为挣扎已经被墨线割破了,后脊梁上,还插着一根龙头钉,有血渐渐洇出来。李江海看着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刘彩云早就知道这老道今日有备而来,这龙头钉,专治蛇妖。
龙头钉共两枚,钉长三寸三,通体桃木制成,钉上刻着龙头。蛇妖要想修炼大道,须得蛇化蟒,蟒化蚺,蚺化蛟,最后蛟化为龙才算功德圆满。而这龙头钉,专克蛇精的妖气。蛇类大多都要冬眠,气力不济,刘彩云又怀着孩子,早已羸弱不堪。两枚龙头钉,一枚钉蛇脊三寸,断其脊柱经脉,使蛇动弹不得。一枚钉蛇七寸,此乃蛇类心脏所在,若是第二枚龙头钉钉下,她必死无疑。
玉常道长面色凝重,沉了半晌,收回第二枚龙头钉,道:“今日不宜杀死这蛇女,先把她关起来。”
无论李山河如何央求,玉常道长始终不肯杀了刘彩云。
李江海根本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的妻子是伤害母亲性命的人,但是想起今日可怕的种种,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7
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在今夜停住了,明月皎皎,映照着白雪覆盖的原野,天地熠熠生辉。然而,这是一个各怀心事的夜。
李江海直到后半夜才敢出来偷偷找自己的妻子,刘彩云就被关在置放有棺材的仓房里。月光透过布满尘埃的窗户,散乱的落在刘彩云的身上,此刻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李江海轻声打开仓房,看到自己的妻子,眼泪滚滚落下。
刘彩云姣好的面容上,依然温柔顺遂,只不过多了几分伧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温和的女子,是妖物幻化。李江海想都没想,拿着带来的剪刀,就把嵌在刘彩云手腕上的墨线剪开了,稳了稳心神,又把她后脊梁上插的那根龙头钉拔下来了。
一瞬间,刘彩云痛的浑身痉挛,李江海泪如涌泉,一把妻子涌入怀里,另一只手把带来的妻子的大衣给她披上了:“彩云吶,你快些走吧……他们要杀你,你快些走……你衣服里我把咱们带出来的存折和现金都放进去了……你一定要走得远远的……”一个五尺男儿,怀抱着气息奄奄的妻子,压低声音撕心裂肺的哭着。
然而李江海不知道,这玉常道长并没有睡着,他偷偷跟在了李江海身后。玉常道长知道李江海会放了蛇妖。但他并没打算出手制止。
李江海知道,妻子不会害人,她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不管刘彩云是什么,李江海会一辈子保护她。
“你不怕我吃了你吗?”刘彩云苍白的脸浮起温柔笑意,气若游丝地打趣。
“不怕。”
“你不怕我变成大蛇吓死你?”
“不怕”
“你不怕我把你拖到深山老林日日折磨?”
“不怕”
刘彩云脸上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眼泪漱漱落下:“你怎么那么傻呢,大李。”刘彩云冰冷的手抚摸着李江海的脸庞:“你怎么那么好呢……”
刘彩云凝望着脏玻璃外面皎洁的月亮,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啊,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迟早……是要和你分开的,可是我没想到来的那么快。你们人类的感情……真复杂,我们爬行类又天性蠢笨,我感觉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每天都在想,但是越到分离时刻,我竟一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讲,我想好的……都忘了。”
刘彩云解开身上的衣衫,直至露出浑圆的肚皮。
眼中划过一道刚毅,她伸出手,指甲在月光中“铮——”的一声,变得又长又尖。
就在那时,瞬雷不及掩耳,刘彩云把孕肚破开,把自己孩子生生从自己的子宫里扯了出来!孩子虽未足月,但已经发育完整,刚要啼哭,还未出声就被刘彩云吹的妖气催眠了。这一口妖气吹出,刘彩云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全身瘫软下来。
“彩云!你这是……”李江海心疼的说不出话。
刘彩云在血泊之中瞥了一眼屋外的人,紧紧拉着李江海的手:“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今夜你跟着玉常道长回他的道馆去躲着,七天之内都不能出来……一定要……答应我……”
刘彩云看着丈夫的脸,心中有千般柔情,万般不舍:“我……终于……想起,我要和你说什么了……我啊……我爱你呢。”语毕,刘彩云便一动不动了,她的身体慢慢变轻,变透明,直至不见。
地上只有满地血迹,几件衣裳,以及皎洁的月光。
李江海抱着孩子呆坐了好一会,怀里的孩子,脸上脏脏的,被裹在母亲的大衣里睡的正香。李江海一出门就看见了玉常道长,玉常道长满脸慈悲和愧疚。
“唉……作孽啊,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唉……”玉常道长全然没有收服刘彩云时的道貌岸然:“李家后人,你随我回道观吧。”
李江海心中悲凉,昨日还是好好的,今天温柔的妻子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消失在一片血泊中。
李江海说:“好吧,那我回去和我哥哥说一声。”
“别去!”玉常道长拉住李江海的手腕:“去不得,你听贫道的,我断然不会害你。我们须得现在就走,不能惊动任何人。”
说着,不顾李江海的反应,拉着他扬长而去。
8
躲在道馆的七天里,李江海有很多问题想问玉常道长,但道长除了打点李江海和小孩子的日常,别的一概不言。就是苦了这个孩子,一个是需要躲在道观不能外出的亲爹,一个是出家人,要去哪里给孩子寻摸像样的乳母呢?
这个孩子本是早产,又生在寒冬腊月,没有母亲照料,本该体弱。但这个孩子只是每天饮用羊奶,就已经精神头十足。每次李江海想念妻子的时候,一看见这个孩子,心中便宽慰了不少。
谁知,七天后,李家就传出了覆灭之灾。
李家奶奶失踪了,李家大哥李山河夫妻竟然在寒冬腊月被天雷活活劈死,更骇人听闻的是,几乎是同一时间,被雷劈死的还有李家奶奶的亲弟弟,李家兄弟的亲舅舅,在羊谷山山脚下开堂口的出马仙冯天祠。
李江海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至亲,难以接受,一病不起。
就在李江海缠绵病榻,神志不清时,他做一了个梦,梦见一个灰袍子的老太太,目光凌厉异常。老太太没张嘴,但是有话语声传出:“你就是赵氏外孙,李家后人吗?”
李江海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是的,赵铁兰是我姥姥。我叫李江海。”
“你记不记得你做生意的时候,你的店铺有一日被天雷击中险些烧毁?”
李江海想起来了,果然是有这么一回。他说:“记得。”
“从那天,你的媳妇儿刘彩云就已经死了。”老太太依然没张嘴,脸上却有淡淡的哀伤:“自从,你姥姥跟着我开堂口,成了出马仙。你们家一直被我们柳家保护着。秀秀就是你们家的保家仙之一。”
原来这个老太太就是当初领着李江海姥姥出马的那位老仙家。
东北有五大仙家,分别是狐、黄、白、柳、灰,分别对应的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鼠。这位老太太就是这个地面上柳家的仙祖,得道的老仙家,是一条修炼近千年的大蟒。
“你的媳妇刘彩云被杀的那天,秀秀拼着浅薄的道行强行以妖气为她续命。那时,秀秀发现,刘彩云怀了你的孩子。可是妖气续命不是长久之计,人自有命数,岂容妖物左右人的寿元?夜游神巡视的时候,便发现了刘彩云强行封在体内的魂魄,便要带她走。是秀秀,和夜游神做了一笔交易。”
蟒仙脸上浮现一丝悲悯:“秀秀用了她毕生的修为和妖元灰飞烟灭做为筹码。”
李江海早已泪流满面,此时他已经知道后来的刘彩云是谁,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她交换了什么?”
“换你孩子的一条命。”
蟒仙婆婆声毕,李江海泣不成声。
“那天你家店铺被雷击中,是夜游神带走了刘彩云的魂魄,把秀秀的神识放进刘彩云的躯体里。而那道天雷把秀秀的肉身击的粉身碎骨。这也就意味着,你的孩子得以出世那天,就是秀秀魂飞魄散之日。”
“秀秀……秀秀……”李江海念叨着这个名字。秀秀死的时候,都没让李江海知道自己的名字。秀秀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这将近十个月以来,秀秀每一天都在承受着分离和死亡的日子越来越近的压力和苦楚,可是她没有一天不体贴。
李江海心中一阵绞痛:“那我母亲的事,和秀秀有什么关系?”
“你母亲冯氏,早就死啦,被你哥哥害死的。”
“不可能,你在骗我!我哥哥很孝顺妈的!我哥哥从小最是疼我,你这么说他到底有什么意图?”李江海断然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杀了自己的母亲。
“是李山河和你舅舅冯天祠联手做的,你若是不信,可以问玉常道长。若还是不信,就去你家仓库里的棺材里瞧一瞧吧。”
9
李江海倏然醒来。
鞋子都顾不上穿连忙奔向自家仓房,用尽力气推开棺材盖,发现里面躺着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这时候玉常道长刚好采买羊奶和婴儿必需品回来,看见李江海长叹一声:“造孽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妈她怎么死的?”
玉常道长把李江海拉进屋子里,开始说这几天李江海昏迷的时候,他调查李家宅子发现的事:“你母亲,死去很久了。但是她的灵魂被拘在她死去的地方,也就是她住的屋子。我发现了你哥嫂和你舅舅使用的符咒和祭台,他们三人早就修行了邪魔外道。妄想添寿禄,改财运等违背天理的事情,无奈灵性不足,凭他们三人无法产生他们想达到功效。于是他们想用你母亲的生魂做活祭。这样可以法力大增。”
李江海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姥姥一样具有灵力远超旁人的身体。
“可是你母亲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虽无法保住性命,但是可以保证魂魄不为他人所用,如若不然再无轮回的可能。于是你哥哥就把你母亲的魂魄拘束在这里,等着另找他法。那天你哥哥拿着重金找我出山降妖,我虽察觉你舅舅和你哥哥有异样,但是我当时还以为是蛇妖作祟使然。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蛇女一点一点超度了你母亲灵魂,即将坏他们的好事,才以重金相邀,请我出山。”
李江海突然知道刚回来那天,母亲和他说了一句他听不清的话,他以为是要把什么东西镶嵌在什么大东西上。
原来那句话的意思是“千万别相信你大哥!”
李江海如坠冰窟。
“你母亲生魂被夺,属于枉死。再加上担心你也被你大哥伤害性命,念儿心切,导致怨气郁结,异灵不灭,你才可以得见你母亲,可怨气这么大的魂魄,并不想向自己的儿子报仇,神识已经混沌了,想表达的东西词不达意。你母亲说,你家里有一个人不是人,说的,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原来,咱们家里,有一个人,不是人。那个人,就是李家奶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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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江海抚养着着和刘彩云的孩子,这孩子全然不似刘彩云的乖张暴躁,反而在他微笑的时候,总能让李江海回想起故乡静默的大雪,以及温柔的月光。
秀秀,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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