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坐公交808跨年

2021年末，听说老家小镇黄池开通了到县城的公交车。元旦前，我有事要回老家，决定放弃开车，体验一下乘坐公交808回乡。公交车都通到家门口了，我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以后我的老爸老妈可以乘坐公交车到县城了。

公交站台设在博物馆，我早早去等车，东方红红的朝阳正在升起，地上的草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阳光扑在草尖上，雾气氤氲，冬日的早晨，有一种清澄凛冽的美。几个女人也在等车，她们正笑眯眯地谈论着自己的孩子如何开元旦联欢的事，孩子高兴，父母也跟着高兴。新年的喜悦悄悄藏在每个人的眉梢。新增的公交站牌刚刚刷了油漆，空气里都是新鲜明快的。七点四十分，崭新蓝色的808公交车昂首而来，很准时。明亮的挡风玻璃蹭光瓦亮，两只黑色后视镜像两只大招风耳，它呼啸而来，稳稳地停在路边。

我们跨上车，投币。座位崭新，空调没有开也不冷。车开动起来，新车，光滑平整，没有一点杂音，如游船穿过无风的湖面。每到一站，自然要报站牌名，我仔细听着每一站，默默关注着窗外熟悉的地方被一一命名，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被自己带大的孩子忽然有一天有了正式的学名，莫名有点骄傲和惊喜。

车过凌云大桥，阳光洒遍了姑溪河，雄伟的大桥横跨在河上，朱红的桥梁在阳光抚摸下熠熠生辉，姑溪河静如处子，环绕着凌云塔蜿蜒而去。以前从这里开车路过都是匆匆一瞥，今天坐在公交车上，闲闲地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天高地阔，山河壮美，似乎今朝更好。

过了青山街，一群中年妇女叽里呱啦大声说笑着上了车，一位年纪大点的投币动作慢了点，立刻被她们嘲笑为“老年人不利索”，她们坐到后排，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她们感慨多年前搭车难，挤不上去不说，有时等车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盼到车来了，售票员扔下一句“超载了，带不了！”就绝尘而去。如今政策好，车不但通到家门口，坐车还这么便宜，“今天去马鞍山，来回只花了八块钱！”一位大嫂开心地笑着。

下了人，又上人，一位年轻姑娘掏出手机要扫码付钱，没找到二维码，司机解释说，新车试运行，还没来得及装设备，请先投个币。姑娘没带钱，一位大嫂替她付了两个硬币，姑娘要扫码还他她钱，她怎么也不肯要。唉，人的素质都提高好多了，我在心里连连赞叹。

一位老奶奶头上扎着蓝围巾跨上车，笑得皮打皱说，“在家没事，上女儿家玩玩呗，只要两块钱，哈哈！”她在我前排坐下，打了个电话，我听到电话里一位年轻姑娘的声音：“妈妈，到哪儿啦？我马上骑电瓶车来接你！好，你下了车就在那儿等我哈。”老奶奶挂了电话，心满意足地看着窗外。车窗外斜射进来冬天的阳光，拓印在她的手肘和面颊上，暖金色的亮光，随着车子晃动的角度忽强忽弱，老奶奶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幸福的光芒。

一车子叽里呱啦都是乡音，载着一路欢笑向前。过了福光村，道路两边都是池塘，池水明净，秋色连波。一束束芦花似雪随风飘摇，簇拥着一汪青绿的湖水，将人的视线拉向远处。远山在云影中显出朦胧的深蓝。田野里油菜正长得茂盛。家家户户屋前挂了一串串香肠，腊肉，咸鹅，在清晨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酱红色，油汪汪的，散发着一股年味，仿佛正等着外出的游子们归来过年。朝阳里荡起薄薄的炊烟，似有似无。想起某位作家说过：“我看到风景从一棵树梢掠过，吹向另一个棵树，那是我以前过滤掉的生活。现在，我把她拾回来。”

车到小镇了，汽车从老汽车站兜了一圈，再看一眼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倍感亲切。我曾在这里读书、工作，生活了十多年，绸塘里的荷叶已经凋谢，当年的三曲桥还在，池塘中心的亭子还在，车站拐角处的老裁缝铺子还在，只是屋角更破旧了，现在它被冠名为某某佳苑。折折叠叠的房屋，以吐故纳新的姿态，新旧交替。以前我曾无数次地骑着我的蓝色大杠自行车穿过这里的大街小巷。如今，崭新的公交车竟然在这里自如地穿梭，这是十几年前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啊！

车过了镇政府门口，就到终点了。我跳下车，刚好九点。再往前走几步，就到家了。远远地已经看见母亲站在屋角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