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记忆就像潮水一般涌出脑海。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她对我微微地笑着,笑容和煦又温暖。音容犹在,只是微笑的那个人,早已远逝多年。
有时候我不由地相信,人世间有一些事情,可能真的是冥冥之中就已被上天安排好了。就像我与静静的相识一样,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谁知道我们会成为朋友呢?
我有些记不清楚是2007年,还是2008年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已经从那家外企公司辞职,准备寻找一项适合自己的事业。
有一天,我的朋友邀我去他们家玩,说是有2个远方的朋友过来,想介绍给我认识。就这样,我认识了芳姐和新姐。那天芳姐说她的亲哥哥就在西乡,他们家小孩要过生日,让我们一起过去玩,晚上再请我们吃饭。原本我不是很想去,毕竟都不熟。但在她们的劝说和推搡之下,我也就去了。
那天晚上是芳姐请我们吃的饭,她在席间给我们一一地介绍了她的家人。然后我便认识了芳姐的大嫂静静,以及一个叫阿萍的时髦妹子。那个时候我留意到静静留着短发,皮肤暗黄,身材比普通的胖子还要胖。她笑起来真诚而爽朗,但是很少说话。阿萍是静静的旧同事,是一个漂亮又活泼的湖南妹子,讲话声音有些尖锐,但并不失礼。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放我回家,就和朋友一起留宿在静静家。他们家是租的一幢三层楼民房,单一楼就有5个房间,带一厨一卫一厅。外面还有一个种着几棵大树的院子,院子里又有两间小平房。可以说,这个房子非常大,就跟我们老家的农庄院落一样。
后来我了解到,静静竟患了绝症,已经到了后期。当时她还不到30岁,只比我大一点啊,她怎么能够忍得了?而且我们都看不到她有一丝丝颓丧。静静的老公原先在厂里做过主管,因为只有初中文化,不几年就被炒了鱿鱼。但他已经无法适应底层的工作,于是便租了那个大院落,明里开着小卖部,暗里设了一些麻将机和老虎机。这种违法的生意可不好做,不仅黑白两道常来找麻烦,而且玩的人也经常借钱和赊账。有时候打牌三缺一,静静的老公就得顶上。但他赌运实在很差,赔多赚少,这样哪里有钱进账呢?
那次相聚之后,不久我便跟朋友做生意,很快欠下了大几万的债务,并陷入山穷水尽的境地。要强的我没敢告诉家里人,每天在为一日三餐发愁,又很担心房东催缴房租时自己无力应对。那是我毕生以来第一次最苦的时候,每天都过得很焦灼。
静静听说了我的情况,邀我去她家玩。她说我得了忧郁症,需要排解,无人倾诉是会加重病情的。在闲聊之中,我才知道她竟出身于书香门第,也读过大学。嫁给这样的老公,全家人都很反对。她以前也患过忧郁症,自己看了很多心理学以及医学方面的书籍,才慢慢调解过来。静静善解人意,宽厚又热心肠,让我倍感舒服和亲切。
知道我过得艰难,在我要回家的时候,静静塞了50元钱给我。大家本就萍水相逢,而且并无深交,没想到她这么帮我。这个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疑是笔巨款,能解决我至少半个月的温饱问题。当时的境况容不得我说任何违心的话,我接受了这笔馈赠。可是在我走出静静家大门,转出大街之后,我发现攥在手里的钱已经不见了!
没有人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那种极致悲哀、愤怒又绝望五味杂陈的情绪,让我一度想要寻死。我静立在天桥上,呆看着下面107国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来车往,心如刀割。回家的车费已没有了,以后的日子又那么艰难,我要怎么办?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里挣扎,我最终打电话跟静静说了这件事。静静宽慰我:“别难过了,你先回来吧,我帮你想办法。”但静静自己也没有钱,她找朋友借到了100块。她拿给我的时候我心里是万分感激,我说我一定会还。她说:“没事,你先拿去用吧!”
那100元没多久我就还给了静静,因为她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所以我挺喜欢跟她亲近的,一有机会就去看她。我发现她很博学,讲的话总是让人感到很有道理。因为受到她的影响,我这个从来不爱读书的人,也开始每天在家埋头苦读了。当时我读了杜云生的《赚钱机器》,以及罗伯特·清崎的《富爸爸穷爸爸》,这两本书对我的人生观影响非常大。
后来不多久,静静去动了手术,切除了卵巢,听说费用是娘家人出的。再后来又开始了痛苦的化疗,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南山医院看她,看到她光着头面色虚白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但是静静一直都保持乐观,在谈到自己或他人的病情时,就好像在说一些毫不起眼的琐事一样。我们虽然心痛,但是啥也帮不了她。
08年是金融危机的一年,那一年我无法再坚持,于是在大萧条开始的前夕找了一份工作,去了广州。
我不记得是国庆节还是元旦,我听阿萍说静静不太好,我决定回深圳看她。到西乡后我先将包包放到超市门口的小铁柜里寄存,再去超市买水果。出来取包时,我感觉自己左边的风衣口袋被扯了一下,我赶紧护住。我往左边瞟了一眼,看到一个男子站在边上,我觉着他不是个好人,应该是想要偷窃我的钱包。于是我就呵斥他,要他赶紧走开。
那男的离开之后,我下意识地摸了下风衣的右口袋,结果发现手机不见了!我脑子有一瞬瞬的空白,然后四下里一望,哪里还有人影!我知道自己刚才被暗算了,可是对于那个男子,我却无丝毫的印象,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穿了什么衣服,要怎么报警?这种事我之前也遇到过,但是每次我都不记得小偷的面貌,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那个时候的境况不能和之前比,更不能和现在比。那时候手机都贵,我又欠着一身债,哪里有钱再买新手机呢?像我这种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在见到静静的时候,就已展露无遗。静静见到我一脸沮丧,问我怎么了?我就说手机被偷了。静静很同情我的遭遇,她说她还有一个破手机,可以送给我用。
那一天,我和静静不知聊了多久。我一直都未曾听她喊过一声痛,也没听她抱怨过命运和生活的不公,甚至连一丝对人生的遗憾或悔恨都没有听她提到过。她依然是那么沉静舒缓,笑着还是那般令人心安和温暖。但是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静静了。
在第二年的某日,因为久未联系上,我就问阿萍静静怎样了?阿萍说,静静已经走了。
走了。那样好的一个人,那个对待朋友只予无求的人,那个乐观、大方又善良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静静地远离了我们。她的人生就这样定格在30岁,老天是何其的残忍?
一个人是如何做到如此的坚强?我没有细想过。在那两三年里,我又经历了一次创业和失败的打击,再次欠债。我也遇见不少冷漠甚至落井下石的人,看尽世态炎凉,我一度以为自己捱不下去了,我再次患上忧郁症。我学着像静静那般坚强,每天用各种成功学的书籍以及音频课程来疗愈自己,最后我终于靠自己的能力,度过了那段灰暗的时期。
静静送我的那个金立手机,我一直没有扔掉。之前掉过几次水桶里,捡起来用风机吹干,依然能用。我一直用了几年,直到电池爆了,我才把它放入箱底。
在我的人生里,也曾遇到过不少的好心人。但是只有静静,是在我最冷、最黑暗的时候,给我送来了炭火和光明。她是我生命中的天使,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她也依然鲜明地珍藏在我的心底。她,已经铭刻在我的心里。
感恩那些给我们送过温暖的人,让我们得以安然地度过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