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人》:往事难追,辉煌不止。


电影以一句旁白开场:“我小时候以为油漆工人就是给房子刷油漆的,哈哈,我当时懂什么呢。”尽管镜头已经给到这位讲述者,但这句话还是以画外音的形式出现,既是旁白又像是内心独白,似乎这个故事暗含了希兰的心声,使观众快速代入这个角色中。

但要真正进入这部电影并不容易,除了三个半小时的时长,观众第一次看到年轻版的德尼罗感觉会怪怪的,因为减龄技术并不完全成熟:希兰参加二战的闪回镜头里,德尼罗的嘴角仍然是下垂的,其他个别镜头里的体态也明显是个老年人。此外,这部电影的快节奏和密集信息量对观众也不友好,经常是这场戏讲了什么还没回过神来,它已经讲完了下一处情节,打破时间线的结构更增加了这一重门槛。

但这些障碍并不是电影的缺点,恰恰相反,观众需要反复琢磨和体会,因为它太过饱满、精炼、高效,所以才能在三个半小时内讲完这段跨越几十年的黑帮传奇。就像《视与听》杂志评价的那样:观众可以反复观看这部电影,对于斯科塞斯的电影来说,不止一次的观影经历是必须的——能察觉到这一点的人就解放了。

事实确实如此,在看第二遍时我才发现吉米·霍法早在第2分钟就出现在“刷房子”的闪回里,第13分钟又通过台词出场(尽管正式出场是在第46分钟),这场戏拍的是希兰聘请代理律师时的谈话,短短一句“感谢吉米·霍法”提前暗示了霍法领导的工人运动的巨大效力——使得希兰这样普通卡车工人能够有效保障自己的权益。

在影片第53分钟,希兰和霍法第一次见面那天,霍法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并没有把门关紧,到了影片结尾,希兰与牧师告别时特意叮嘱他不要把门关上,“留一条缝”,希兰用这种方式表达对霍法的缅怀和忏悔。同时这个结尾还有另一种有趣的意味,《教父》的结尾同样有个关门的动作,但我想这并非是马丁有意致敬老朋友科波拉,而是黑帮片影史一次巧合式的呼应。

《教父》的最后一个镜头,男主角迈克尔与妻子凯被一道门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关门那一刻代表着迈克尔彻底告别自己的正义与理想,背负起罪恶的使命。《爱尔兰人》里男主角希兰却不愿合上门,或许他仍然想在自己行将就木之时,为往事留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希兰的女儿佩琪在片中没多少台词,但她对希兰的作用仅次于罗素和霍法,佩琪之于希兰就相当于《教父2》里凯之于迈克尔,是代表正面价值观的道德标尺,她们替观众对主角施以惩罚。

如果说华金·菲尼克斯在《小丑》里贡献了年度最佳独角戏,那么《爱尔兰人》的这帮老家伙则缔造了年度最佳群戏,霍法这个角色非常适合帕西诺,这样一个具有煽动性的领袖角色恰好发挥了他的演说天赋(演讲段落仿佛回到了《闻香识女人》、《挑战星期天》、《魔鬼代言人》)。

就飚演技而言,帕西诺是德尼罗的老对手,但乔·佩西才是德尼罗的克星,看到罗素和希兰的第一次餐桌对话戏时,你就会明白马丁为什么会请乔·佩西回来,他像一个重出江湖的隐世高手,谈笑风生间便施展了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演。

前面虽然提到这部电影的减龄技术并不完美,但这项技术在本片中的大量应用仍然让我们看到一个重要意义——帮助演员对抗时间。它可以使优秀的演员一定程度摆脱衰老带来的限制,从而扮演更多适合他们的角色,我相信随着减龄技术的不断成熟,它对演员这个职业的影响将会异常深远。

如同马丁的大部分电影一样,《爱尔兰人》并不严格遵循好莱坞的三幕结构,整个故事由一系列看似碎片式实则紧密关联的小事件编织而成,每个节拍和事件组成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而不是一条起伏可见的情节波浪。正是由于这种叙事方法,使得马丁电影里每场戏都充满张力。

我不太同意很多朋友用“老派”这个词形容这部电影,这个词用来形容东木的《骡子》或许更合适,《爱尔兰人》其实是一部“年轻”的电影(除了主创们很老),教科书级的运动镜头和剪辑方式远超现在的绝大多数电影,为观众带来一刻不停地视觉变化,马丁镜头里这种变化和运动充满了年轻人的肆意和活力,相比之下,很多年轻导演的镜头却显得乏味呆板、老气横秋。

它真正所谓“老派”的地方在于:保留了上个世纪经典黑帮片的纯正气质,既有《好家伙》的视听风格,又有《教父2》的情感拷问,同时还具备《美国往事》的时光慨叹。

在《爱尔兰人》里可以找到三重乐趣:探寻表象情节及B故事、感受斯科塞斯高超的视听洪流、捕捉希兰与周围人的复杂情感。

它是今年唯一一部让我看得眼眶湿润的电影,在这个主题公园的时代,在我失去平常心和共情能力很久之后,仍然能被一部电影折服和打动,是它太出色,能看到一帮世界最优秀电影老炮们的至高献礼,是我太幸运。

老骥伏枥的马丁们在人生的暮年依旧不懈的创造着辉煌,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在娱乐至死里沉沦。“只是简单地写下这些话,已经令我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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