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文具店》之二:云中谁寄锦书来?

你是否笑着过每一天?

《山茶文具店》的故事,从秋天来到了冬天。

我没去过日本,冬天的日本室外应该很冷吧?常常下大雪,在纬度上也是接近东北的。

但我想,日本的屋子里应该很暖和,除了暖气之外,多是木制的房子和地板,日本人常常光脚、或是穿木屐,室内应该不会冷。

何况,冬天里还有很多暖心的故事呢。

这个故事,我权且就称它为“逝去的父亲写给母亲的信”吧。

但是,在故事中,父亲和母亲都未出现,唯一出现的,是他们的儿子,清太郎先生。

那天,雨宫鸠子像往常一样,守候在文具店里,接待了这位清太郎先生。

“我想委托您,我想让我妈解脱。”

我和作者几乎同时狐疑了片刻,“解脱”是什么意思?难道……

“我妈个性很强,九十岁前都不靠别人。但进入养老院后,却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我爸前几年过世了。我妈竟然说,我爸会寄信到家里,她吵着要回家。”

我想,这是老年人健忘、记忆混乱的常见现象吧,也并不奇怪。

“我爸是个冷漠的人,偶尔回家,也整天板着脸,我对他没有什么好的回忆。他是那种很传统的男人,从来没送过我妈任何东西,更不曾说体贴的话。他也不理我。”

“正因为我爸是这种人,所以我不信他会写信给我妈,我和姐姐一直觉得我妈在胡说八道、或是幻想。”

我觉得也是。无论中国还是日本的男人,尤其上一辈,都是传统、寡言、不苟言笑的“钢铁直男”,而且多数脾气大,大男子主义严重。这样的父亲比比皆是吧。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父亲,心中便掠过一丝不快。

但下面这段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没想到前一阵,姐姐去我妈家整理,竟然在衣柜找到很多信。”

这些信都是他父亲写给他母亲的?——是的。

“我可以拜读吗?”鸠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清太郎先生。

我也和鸠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信里的内容。尽管知道这是书中的故事,可是心情还是有些紧张、期许、说不清的好奇。

我跟随着主人公,一起拆开这些尘封的旧信。

清太郎先生小声嘀咕着:“这和我所认识的爸爸完全判若两人。”

他的眼角露出温柔,“如果父亲也曾寄一张这样的信或明信片给我和姐姐,我们的人生也许就不一样了。”

看到清太郎这句话,我的内心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如果……就……”

很大的遗憾吧。回望童年,真想好好抱抱自己,对自己说:孩子,我爱你。

哪怕是一个小物件,一张小明信片,对孩子来说,就会是满满的爱。

可是父亲没有做。直到现在,物是人非,清理屋子时才发现,当年他写过那么深情的文字。

我拭目以待,飞快地朝下浏览,想知道信里的内容。

作者的笔触很细腻,仅仅描写了大概,就已经能让人动容了:

那些信件上都大大方方地表达了对清太郎母亲的爱。他的父亲大概很担心太太吧,所以从各地写信给妻子。

几乎所有的信都是以“亲爱的小千”或“我深爱的小千”开头,落款必定是“全世界最爱小千的男人”。

清太郎先生的父母似乎相差很多岁,也许对他父亲来说,爱妻除了是伴侣,也像他的女儿。每个字都喷溅出名为爱情的汁液,至今依然润泽,仍未枯竭。

简直不要太甜。

这波狗粮,我吃了。吃得心生喜悦和感动。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诚地表达喜爱之情,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发自内心的喜欢、赞赏,应该及时说出来。对待他人做出及时的反馈。——这样的话语,在另一本日本小口袋书《100个基本松浦弥太郎的人生信条》中,为数不少。

只是,可惜,他们的孩子直到几十年后才知道,爸爸是如此的爱妈妈。孩子们没有接收到爱的语言。我又想起了前面那句话:

清太郎先生说:“只要他(父亲)也寄一张这样的信或明信片给我和姐姐,我们的人生也许就不一样了。”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但万幸又在于,孩子们长大后,发现信件,那沉寂多年的心结也能被融化许多吧……即使不是亲耳听到、亲身感受,却也能多少谅解父亲了。

我想,这就是这本书处处充满治愈的能量吧。

清太郎先生的母亲一定时时刻刻等着先生寄给她的信,她靠着这种期盼,撑过一个又一个分隔两地的日子。

我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下面的对话,更加重了我湿润的眼、迅速跳动的心情。

“真让人羡慕。”

我(鸠子)看着那些信的内容,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虽然只要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爸和我妈也是男人和女人,只是站在小孩的立场,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令堂一定每天都期盼着收到令尊的信。”

清太郎先生听到我这么说,闭上眼睛,深深点了点头。

“至今仍等待着。”

清太郎先生的声音,就像是在拼命压抑情绪,一口气说完后,他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然后再度坐直身子,直视着我。

“可不可以请你代替去了天堂的父亲写信?”

听到清太郎先生的要求,这次轮到我忍不住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又何尝不是。书里书外,作为一个旁观者,也难抑心中的感动,眼角湿润着。

日系风格的文字,总是看似云淡风轻,对话简单,并无渲染,却常常在平静之中,就悄然打动了读者的心,回味无穷。

这段文字我看了好几遍,我将它一字一句敲打下来,以此表示对故事中人物的敬意吧。

故事讲到这里,主人公鸠子才开始真正为客户代笔,写信。

你看,一个简单的职业,背后却有那么多故事,能写出一部几十万字的小说来。

如同以往每次一样,鸠子在代笔之前,需要将自己融入、化身为当事人,变成他/她的音容笑貌,以他/她的心思去琢磨,如何写信、如何表达。

然而这次,鸠子面临着挑战:

信的内容已经构思完成,我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体来呈现。即使写了一次又一次,仍然觉得不对劲。我为此痛苦倒地不起,就像吃坏肚子满地打滚,越写越觉得闯进了迷宫。

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连续多日在上床后仍然辗转难眠。我很少发生这样的情况,虽然想向他人求助,却没人能帮我。

哦,原来要替他人写好一封信,哪怕是寥寥数语,也会如此艰难。

你必须融入进那些场景,想象自己是当事人,在内心中升起情感,与对方产生共鸣,才能下笔呀。

我想,这就是一种共情能力吧。

就像我阅读此书时,一次次沉浸入故事的情景中,被那些离愁别绪的情感所萦绕,感同身受,才能下笔,把自己内心的感受像汩汩泉水般涌出,化作文字,呈现出来。

我觉得,文学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在于共情的价值——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感受到他人的内心,感受到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小猫小狗的情绪,与这个世界保持同频共振,再通过语言、文字表达出来。

那些词语、句子,貌似简单,却是充满了情感的能量。

不在同一频率的人,只会看到寥寥几个字,不起波澜;而在同一频率的人,就会感受到文字背后的能量,与之产生情感共振。

我们哪里是在读文字呢?我们是在用文字传递内心的能量

话说回来,鸠子对于这封信,半个月也未下笔,她始终在游离不定的感觉中游走。

直到她放空自己,暂时离开小店,与芭芭拉夫人、男爵、胖迪几位邻居,共同出行旅游,在回程途中,自己一个人走进美术馆,感觉才悄然而至。

这时,我发现体内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我的心,就像一颗小种子冒出柔软的芽,轻轻推动我的心房。

终于,鸠子在灵感到来时,在美术馆里写下了那封信。

她替那位已经逝去的丈夫,写给了已经老年痴呆的妻子。

我依然逐字逐句将这封信敲打了出来,让我们一同感受一番吧:

亲爱的小千:

我正在欣赏很美的景色,可以在这里清楚地看到你。

我已经从走球人生毕业了。

所以,当我们下次再见面时,要不要每天牵着手,尽情地散步?

小千,我喜欢你的笑容。

在下次见面之前,你要多保重。

                                  ——全世界最爱小千的男人

这是一封从天堂寄来的信。

鸠子写完后,在想:把天堂想象成美丽的花田,是不是太单纯了?但是,她转念觉得,如果清太郎父亲真的从天堂寄信给他母亲,一定也会这么做。

信封里,夹了很多的花瓣,有玫瑰、紫罗兰、幸运草、绣球花。

我能想象出,这封信是多么的五彩斑斓,充满了温度。

这些花瓣仍然有生命。死亡的同时,或许也代表了永生。

不禁让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还有《似水年华》电视剧中,在乌镇的小桥上,黄磊对刘若英的告白:北京的冬天树叶会掉光,有个诗人叫聂鲁达,他曾说,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依稀可见,我们的感情,是不是也会像北方冬天的枝干一样,在繁华落尽后,才变得清晰、勇敢、坚强?

清太郎的母亲收到来自天堂的情书后,发自内心感到高兴,不再吵着要回家。得知她在养老院里一直把那封信抱在胸前,当成护身符,我也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静静地离开了,走得很安详。

“我妈应该终于放心了。”

清太郎先生露出平静的表情。

“在那之前,她整天露出可怕的样子,好像很生气。但,收到那封信的瞬间,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清太郎先生说到这里,慌忙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我悄悄站了起来,去后面泡了热可可。

多么温暖的结局,九十岁的老太太,带着她对逝去丈夫的眷恋,抱着那封情书,安详地离开了人世间。

不由得想起苏轼那首词《江城子》,写给他的亡妻,同样是阴阳之隔: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苏东坡先生19岁时与16岁妻子王氏结婚,共同生活了十年,妻子因病而故。

从此以后,他就只能在深夜中独自思念故人,却再也无法相见。

相比起来,清太郎的母亲在弥留之际,收到了丈夫寄来的情书,该是多么幸福的结局。一个人能带着微笑和温暖,哪怕是在想象中,对她来说也是真实的,被陪伴着离开世间,令人羡慕。

是我的心太容易被触动吗?年龄渐长,却依然容易被一些事情所感动。

蓦然想起有一年,南昌无雨之城的几十个小伙伴,组团去看话剧,男女交错坐着。我看到一半,剧台上的士兵只能在梦中与他妻子相见了,我已经泪流满面,结果,旁边的女生Ritta冷不丁大吼一声,问我一句:“你哭了啊?”吓我一跳,周围的观众全都纷纷侧目。我心中尴尬:你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女生,真的是……

在《山茶文具店》的《冬》故事结尾处,作者借用主人公鸠子的视角,写下这样一段话,让人感到,生命的尽头竟然也可以这样美好:

“我妈妈带着我爸以前写给她的所有信件去了天堂。”

“是吗?”

那么多信件,一定把棺材都塞满了。

“好棒哦。”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也能够带着满满的情书上天堂。我和清太郎面对面,静静地喝着热可可,心里想着这些事。

结尾戛然而止,却如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我喜欢这个画面,静静地喝着热饮。

相顾无言,相视而笑。

内心又被治愈了一次,这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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