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老潘羊汤”店到了该打烊的时段儿，胖老板娘打着哈欠，把混合着酒气的羊膻气吸进——气冲牛斗；呼出——风起云涌。“马累戈壁！困死老娘了”。本来是一句津骂，她却一直当成语使用着，人困马乏嘛。给她解释“马累隔壁”含义的，就是眼前那个正扶着啤酒瓶子，“吸溜，吸溜”喝羊汤的小陈。
“老板！嗳？再来两碗羊汤，四瓶啤酒！”是小陈再呼喊。很快，水泥地上响起拖鞋拍打出的“呱嗒，呱嗒”的脆响，“苏格兰风情”的大裤衩子，裹着一个麻杆样的男人飘然而至。
“陈先生，汤、酒，二位慢用。”这里，“慢用”，是违心的话，真实的应是“这都啥时候了还喝？”不过他还挺佩服眼前这个年轻人，成语的知识深了去了不说，就他给自己出的“情侣羊汤”的点子，着实让他的店火了一阵子。
这是怎样的一幅图画？羊膻气混合着麻酱、辣椒的气味弥漫；头顶上的日光灯，发出刺耳的鸣叫；成群的苍蝇噙着快乐忽东忽西地游走；头顶上的吊扇“呼呼啦啦”摇摇晃晃地转着；地上的影子，酷似一只长颈鹿，惊异地俯瞰着躁动的两只猕猴。
这是在破解着怎样的一个命题？
“嗳？兄弟，哥给你提个问题：你说现在的女人最需要什么？”提问的是小陈，是“时尚”旅游公司的导游。
“这简单，现在的女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割双眼皮儿，把头发染成棕色的，把粉擦得像面粉厂的地板似的，把双乳隆得像喜马拉雅山般的。婚了的，想以此把自己男人那两只贼溜溜的目光留住；没婚的，借此吸引好男人，高价把自己推销出去。难道不是吗？”回答的是小马，“精爱”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从小一起长大的“抹泥”。各自应聘后，一直寻找合作的机会，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切入点。
讨论继续。
“打住！掐头去尾，只留中间。没婚的‘剩女’可以做文章。”小陈摇晃着的，不仅是手还有那结实的身板。
“你打住吧。你是说征婚广告，那早已是萨达姆藏身的地窖，没人再敢进了。”小马一脸忧郁，摇晃着站起来，胖墩墩的身体像行走在高洼不平土路上的“毛的”出门放了个屁。他总是这样，一点不随他的妈，那老太太专门在人群大堆里沤出响屁，逗得人们哄笑，可她一本正经，略带无辜。
“也没像你们那个运作，简直就像啤酒瓶子没有张力。规定：鹊桥初萌，出于尊重，女的坐着，男的站着。这一站一坐哪像握手，倒像牵手，看着就暧昧。不信的话，让处于黑白分界线上的奥巴马站着，漂亮泰国总理英拉坐着握手试试，即使没有暧昧，也像女王接待仆人。人家奥巴马干吗？”小陈说的话，小马大概听见了一半。
“英拉怎么啦？奥巴马有怎么啦？我们那个广告公司的征婚，就像在神经病医院竖起一块书写着：‘精神病医院’的牌子。患者最不愿听到的是“有病”两个字，因为你把他的最大秘密揭穿了。征婚本身就连带出亵渎、讽刺的意味——没人要的瘸驴、瞎马，臭鱼、烂虾，赶集处理来了。说老实话，我确有‘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感觉。”
“问题就在这儿。改革开放，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女性都是受益者。你甭看时下，那个得过奥斯卡金奖的女星，又和一个音乐人嘿咻上，烂桃钻进破烂筐，就这，人们也担心，说不定三天新鲜劲儿过了，又去祸害别人，这仅是个别现象。三从四德传统思想，依然在女性，特别是女白领的头脑中根深蒂固。问题是你能不能鼓捣出既让人愉悦接受，又名正言顺的创意。”说着，小陈又抄起涨大了肚子的啤酒瓶子，给自己满上一杯，拍了拍手像是给自己喝彩。
“哎呦！”胖老板娘呻吟着两臂下垂，瘫睡在椅子上，像一团颤抖的肥肉。
“别提创意。我觉得爱，就应该是于无声中萌发生长的过程。可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向乱草丛投放发酵剂，粘合剂，红三角味精，到最后，最后把爱的天堂变成了干涸臭不可闻的泥窝。”小马说着摊开双手，手背的骨节敲得桌子“咚咚”三响；那表情就像石灰里加了水，更像笑里拌进了哭，一个又哭又笑的人，感情是多么丰富。
“吁！兄弟你咋那么想？现今干什么事情，哪怕是做贼，只要有敬业精神，舆论也会为之一振。”小陈大概想到了“天道酬勤”。
“贼？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半夜三更，小区家家门都开着，唯独一家的门紧锁着，你说你要是贼偷哪一家？很显然，锁门的这家必定是受害者，哪怕她家只有破鞋烂袜，贼却不那么认为。现在的男人凡是玩够了，风流的厌倦了，真想找个老婆传宗接代了，大都有贼的心理。那些把门敞得开开的，大大的女人的家，吓死他也不敢进。你信吗？反正我信。更何况代孕的，借种的陷阱混杂其中，更是让婚介所步履维艰。”
“卧槽！”一只在日光灯下“嗡嗡”飞上飞下的苍蝇掉在汤碗里，小陈骂着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翅膀甩在地上接茬说：“其实，经济越发达，婚姻越不稳定；越富有的男人，越不可靠；离婚的越多，你们的买卖越好干，我想还是创意不够新颖、别致、独到、焕彩。有一档娱乐玩闹节目叫：奔跑吧！兄弟，那些小鲜肉儿争先恐后地抱着芭比娃娃，跳河滚泥窝你说意在说明什么？折腾！不停地折腾，不怕没文凭，就怕没水平；不怕没才气，就怕没勇气；不怕没优点，就怕没特点。意识超前，懂吗？啥叫奔跑？就是不断地翻新创意，折腾！”小陈有了一脸的坚定和愤愤不平。
“唉！前些日子我来潮了，搞了一次‘贴肚脐儿，治痔疮’的创意——‘谁救我爹，我就嫁给谁’。这下可了不得了，白天我成了贼，晚上成了鬼，没处躲没处藏。一个胡子邋遢的老头来了，把我堵在公司的洗手间里，手里拿着张广告还有一纸收据逮住我。他说他捐献了八百块钱，几乎花光了他的所有积蓄，家里新房准备好了，就等着接女孩回家入洞房。我赶紧解释：大爷，亲爹！你老真是好心人，我代表姑娘谢谢您。问题是病人正在医院等待医治，这时您求婚，这不是搬起石头砸别人的脚吗？他说，没关系，结了婚他可以接着拾破烂，给老泰山治病。听罢，我赶紧说：泰山，咳！错了，老爷！我的个妈吔，这嘴咋还不分溜了呢？捐款的不只是您一个人，成千上万，有男有女，还有的以死人的名义，您总不能让那姑娘也嫁给死人吧——”边说边咀嚼的小马大概是觉得嘴里的味儿不对付，“噗”的一下，把一截羊肠子吐在桌子上，一群苍蝇包围了上去。
“后来呢？”小陈追问。
“后来？没有后来。哦，你是说那个姑娘，找了个捐款最多的嫁了，他爹的脚气治好了；俺们老板美得和谐地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老婆、二奶、小三儿、小四儿，去了欧洲看西洋景去了。”
“结果不错嘛。起码，你的创意为公司赚了钱，你的存在有了价值！”小陈来了兴致，就像吸了冰毒，眼睛里放射出蓝色的光。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可不是发布：两只狼做爱，一只羊蹲在旁边欣赏的奇闻，大不了让人家骂句无聊。这里不仅是道德层面的东西，更有法律的衡量。严格说这是诈骗、触犯法律。”
“可问题还得这样说，你说风筝放到哪里？还不是天上？你总不能说风筝遮蔽了阳光，就断定没了风景。现在人们信仰金钱，如果有人说谁跳到臭水坑里，就可领到一万元，我想，不用半天时间，臭坑就会填满。但我们致力的是公益事业，不是臭坑，正因此连带些望欲，上升不到法律。”
“死麻杆儿！我就是喜欢——喜欢阿四——你生气——气死你！”是熟睡的老板娘流着口水，喃喃地说着梦话。
老板娘的梦话，让小陈的哑然失笑，刚刚倒进嘴里的一杯酒，运行到嗓子眼儿，一下子像喷泉妙曼奇瑰地喷薄出来，屋里的空气顿时更加潮霉。
“听见了吗？兄弟，这就是女人的心理。太压抑了，梦里她才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让人腌心。在此我做立论：时下的男女们精神上的向往，或者叫出轨，并不意味着什么？男人都知道苏菲·玛索，但苏菲·玛索不认识我们，这很正常。但这正常，恰恰是高不可攀抑或用梦中情人定义，男人总是感觉不解渴，不过瘾，他们需要的是零距离接触，不仅看得见，还能摸得着。”小陈说着用挑逗的眼神看了小马一眼，其用意很明显：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我觉得咱讨论的话题，是不是太宽泛了。很有点像捧着一滩屎，追根寻源地嘀咕：屎是谁拉的？成分是消化后的必胜客、三明治或是肯德基？有一点毋容置疑，那就是臭。常有这样的例子，特别是独身男人，以‘俺还是过十一月十一号节日的人’委婉自诩。他们回避‘结婚’这个字眼，意在显示纯洁，这样的话你能相信吗？结婚和性体验早已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可以随便拽过一个男人，你可以问他：你吸毒吗？你贪污腐败过吗？你偷过东西吗？都未尝不可，回答地很爽快，没有。但是如果你问他：你找过小姐吗？回答的态度肯定是怒不可遏、斩钉截铁：没有！无聊！混账！可满大街的洗头房、足疗馆、歌厅、会所、夜总会，就连野地里养鱼池的土屋内，都可能有做皮肉生意的，比卖火腿肠的还多。如此火爆的生意，你没消费，他没消费，那到底是被谁消费了呢？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在提醒老兄，我们怎样才能把创意引申到高雅，而不是看得见摸得着。”小马说完大概是疲倦了仰躺在椅子上，和老板娘一个模样。
“高雅？马老弟醒醒！咱们的合作切入点找到了，你精神点儿！”小陈绕过桌子，揪住小马的两只耳朵一拉，两个人的鼻子零距离了。
“你的广告公司为我们旅游公司发布一则广告，内容是：分别邀请带有诗人气质的女性和男性各一百人，赴坝上草原参加‘篝火诗会’。届时将有当代名声显赫的大家诗人参与其中。凡是被评为前十名的，我公司将有价格不菲的奖品。注意你的广告是定价出售的，我那里以见到你的广告为依据，各取一百名。余下的作为下次旅游的人员候补，这就是说我们的活动将会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小陈一下睁开了眼，嘴惊得合不拢了。是啊，广告报有价出售，售出的不仅仅是一百张，肯定赚钱；还有，旅游公司发布广告，小陈不可能不尽力，即使有小姐混入其中，也不是主流，这样就会名正言顺。
“兄弟真有你的！好！”
“兄弟，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来咱们一起喊。”
“奔跑吧，兄弟！”
青壮男人的呼喊声，有了“波粒二象”效应，房顶的塌灰纷纷落下。老板娘激灵一下站起来，身上的赘肉裹住了衣角，露出了包子褶样的肚脐。
“先把阿四和我写上，我们要去旅游作诗，浪漫一回。气死那个卧槽塌马。”
啊？小陈后悔了，不该给她解释：卧槽塌马是棋局的成语，这里比喻你的男人阳痿了。
老板娘像喘气的肉弹滚过来了。
怎么办？小陈小马互递一个眼色，扔下一百块钱，还能怎么办？
快跑吧，兄弟！
两个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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