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从医生门诊室出来,攥着诊断书,竟峰一声不吭靠坐在走道的座椅上。“早期惰性淋巴肿瘤,这是血液癌,如果不化疗,一旦扩散命就没了。。。”,回想起刚才医生对自己说的话,竟峰手撑在脑门上,感觉有点眩晕,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光。


认识竟峰是在半年前,一个新楼盘开业庆典晚宴上。我早已从媒体朋友那里,听说了关于竟峰的种种,此人据说与众不同,才干非凡,几乎抓住了每一次人生的重大转机。所以我就想认识他。


晚宴那天他整晚都很忙碌,端着酒杯,穿梭于晚宴的大厅,与邀请而至宾客们不停地打招呼和交谈。


当他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的同事叫住了他, “Hi,竟总您好,你今天的发言真是精彩。”

“过奖了,很感谢你们来捧场啊,回去也请多给我们楼盘宣传报道一下。”


同事这时给我作了介绍。竟峰跟我握手,彬彬有礼,态度也不咸不淡,毕竟这里有太多的客人。近看竟峰,中等身材,有着分明棱廓脸庞,精心梳理的头发,鬓角和后脑勺也有些许白发,唇薄,皮肤黝黑,并拢的小眼睛,笑起来隐约可见鱼尾纹了。深蓝色的斜条纹领带,上面别了一个非常别致的金色领带夹。



同事邀请他跟我俩一起喝一杯。我们三个又说了一会闲话,竟峰便礼貌的转身起辞。


回去路上,同事问我对竟峰有什么观感。我说:“跟一般的职场精英没多大区别呢?”。但我们那短暂闲谈中,我只记得他说了一句话很奇怪的话。


那次见面后,由于工作关系,又在数个场合接触到了竟峰,慢慢的便熟络了起来。时不时会在彼此的朋友圈点赞,逢节日也会互致问候。


我准确的记得,星期六下午6点,我正在电脑前,写关于楼市震荡的专题稿,愁眉不展,稿子已经第N次被打回来了,新闻媒体记者这行真不是人干的。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一下,瞟眼一看,心里一阵奇怪。


是竟峰发来的微信:“您好,方便吗?你之前跟我提过的,想给我做一个深入的专访,我想现在我有空了。”

“太好了,竟总,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可以吗?”

“啊,现在???”,我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好的,您在哪?我现在过来”。

“一起吃个晚饭吧,就在我们上次见过面的域之宴餐厅,离你们上班的地方也不远。”


半个小时后,我赶到域之宴餐厅。竟峰落座在靠窗边的一个位置上。那是整块的落体窗,透过窗外能看到楼下华灯初上,隔绝声响的车来车往,雨下得很稀。再远处的有座公园,林木葱郁,最高处的假山上有座亭子,闹中取静。


收好伞,我快步走过去寒暄握手后坐了下来。今天的他看上去似乎有点憔悴,瘦了些,头发像是用手扒拉过,稍显凌乱,下巴还有点浮肿。餐厅昏黄灯光,他的小眼睛像极了两条蝌蚪。黑色西装没有扣,蓝色条纹领带耷拉在胸前,那枚金色领夹依旧显眼。

“没什么忌口的吧?”,他拿着菜单问道。

“没有,您随意点。”

他小声的跟服务员点好了菜,递过菜单问我还需要什么?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沉默几秒后。

“你可能有会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和你做一个专访?”,竟峰看着我说,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在座椅上。

“嗯,有点意外。但不管怎样,感谢你的信任嘛,让我有更进一步了解您的机会。我也有好多关于行业的问题想向你请教呢。之前对于你的职业生涯,我也有些了解,非常惊讶你总能在行业每次面临重大转折的时刻,把握精准的方向。而且你一步步从基层销售岗位做到了大型房地产公司项目总经理,这段经历我觉得一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由于没有现成的提问稿,我只能职业性的开始起引导对象谈话,并从包里拿出了笔和纸。

竟峰直起身凑过来,认真的看着我说,“我告诉你,我今天的一切都源于一场交易!”。

一场交易!我心一紧,这句话好熟悉,对了,在初次认识竟峰那次闲谈,他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当时想他也许是喝多了。我也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他这句话很突然很奇怪。我越想了解眼前这位地产界精英,这句话就越在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什么交易?”,我随即问道。

竟峰两手拳握在一起,双肘支持在桌上,沉默了几秒后说:“以生命为代价的交易。”。

他看了我一眼,又说: “今天上午,我得到了确诊,医生说我得了血液癌。。。”。

我头皮往后一紧,不动声色的吸了口凉气,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他停顿了下,目光穿过我头顶: “20年前,那年我45岁,跟现在同岁。那一刻我埋在冰冷的雪里,四肢冰凉,心脏也冰凉,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我想我应该在那次雪崩中已经死了。”。

我背脊有点发凉,眉头皱在一起,已经完全不明白他在说啥。但有种说不清楚的着迷,好像感觉楼下的车开得不正常的慢,远处假山的亭子仿佛变形扭曲,四周空气将我俩钟罩起来,形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场。

竟峰继续讲道:“在死之前的几分钟,我还在挥动冰镐,向上攀登。突如一声巨响,雪崩随即将我卷走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轻飘飘的从雪堆中被托起,悬浮在半空中。四周的山和树都是弯弯扭扭的,空气将四周罩起来。我听到一个声音问我,‘希望跟我做一笔交易吗?’。”。

“谁在跟你说话,你获救了吗?”,我急切的问道。

“没有,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人,声音似乎是从我脑子发出来了。

‘要跟我做一笔交易吗?’,对方又重复了一次,声音像是通过一口大钟传过来。

‘什么交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你是魔鬼吗?’。

‘跟我做一笔交易,我能让你活过来,并回到20年前。你的人生将重新活一次。’。

‘什么?那我需要做什么?’。

‘只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我要拿走你重生后的20年寿命。’。

我想,反正我已经死了,如果能重生,用20年寿命做交换也值得啊。我同意了这笔交易。”。

我伸手拿起水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水。

听他又继续讲到:“我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我是名狂热的登山者。觉得平日工作毫无吸引力,生活平淡无望,家庭的琐事搅得我筋疲力尽,世俗的束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有一天,我独自登上一座山顶,看见朝阳从东方升起,云海涌动,如诗如画,这是我见过最壮丽的景色。我就对着自己说,我应该要去登更高的山。于是我辞去了工作,准备花一阵子时间去登几次山,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之后年月,从海拔4000米到8000米攀登上一座又一座山峰,也逐步深入在理解着攀登的意义,渐渐也有很多户外赞助商跟我进行合作。


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认识到,最美的风景都是路上。人生只有一次,活着的意义不就在于体验一路的风景么?这个世界庸人太多,在日复一日工作‘奴役’中,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工作的意义,为工作而工作,饱受压力的人生太不值得了。如果能将自己的爱好和工作结合,那将是多么完美的人生!我要通过不停的攀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觉得我正走向这条光芒的大道。直到在玛纳斯鲁峰遇上了这次雪崩。”。

“那现在是重生后的你,在跟我对话?”,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当然。”。

“那我有个疑问,既然你自认为找到了生活的真谛。重生后,为什么没有继续登山,而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他回答道:“死去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家人,我的女儿,她还未成年。我却再也不能给予她任何东西,想到这里很悲伤,我流不出泪来。潇洒一生,给家庭带来的却是灾难性后果,我很少关心家庭,很少跟家里人联系,每次跟女儿讲都是我那些骄傲的登山故事。我常年的不在家已成为习以为常的事。妻子最初给予了理解,时间久了,就渐渐的开始不支持,开始争吵,到最后无可奈何的死心。”。


我的背脊更加的冷,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个空气场里,周围很安静,只听得到竟峰的说话声:

“我觉得这一世,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活了。我要努力工作,肩负起家庭的责任,为子女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为家庭做出自己的贡献。于是我日复一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想着等我功成身退后,再好好的陪伴家人,带他们全世界走走。但在今天早上,我得到了癌症确诊通知书。突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就快要结束了。我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所有期待的幸福都会戛然而止。我这辈子来不及做的事情,虽然我上辈子都做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甘心呢?”


菜一道都没上,周围的景象越发模糊,远处的假山亭子都看不见了,我嗓子里挤出一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听上去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那我把故事换种方式再讲一遍。”。

他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直愣愣的看着我:“好吧,你就当那个重生的故事是我编造的。故事另一个版本就是:那只不过是我内心向往的一种生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想象。拥有我不曾有过的勇气,过我现在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竟峰显得更加神秘,接着说道:“但如果给你一次交易的机会,能重生一次,你会怎么选?像现在这样活一世,还是愿意换个活法?”。

“我,我不知道,我可能会换个活法吧,去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做一些现在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

“比如。。。”

竟峰把胸前的金色领夹取下来,放在桌上,用食指慢慢的推过来,缓缓的说:“那好,你愿意和我做一个交易吗?”。

我眼睛撑圆,心像是被猛击了一道,尖叫道:“你是魔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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