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虫群降灾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程权明之死,众人想当然地以为是姜植的人出手,可看其前后表现和此时的神色,却又不像。
不是他,那出手的会是谁?
该死的人死了,事情本该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可其他人猜疑的心还没放下,程家兄妹亦还没从父母死讯中回过神,院子中便再度混乱,不知是谁的人喊了一声儿出来。
“虫…虫子!”
——虫子?羌城这个季节,好像还不是虫子复苏的时候吧?
变数接二连三,所有人都懵了一懵,却没放在心上,毕竟就算是虫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然只有温从戈知道,重头戏终于还是来了,不过来得比预想的早了一点。他缓着力气,却因胸口疼痛,说不出话来。
魏烬担心温从戈的情况,走到他身边蹲下查看了一下伤口,又撕下衣摆,握住了他划伤的手紧急包扎。
父亲死在眼前,魏烬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可扪心自问,倒也没有多难过。毕竟他与父亲之间没有多少温情,关系淡薄,后来更是直接分别了二十三年。
让他觉得可笑可悲的,是他走失后再回来,程权明的第一想法不是问他过得好不好,而是仍然怀揣执念,坚持让他入仕。
如今的魏烬,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难免还是因血脉的联系而红了眼眶。
情绪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温从戈眼中漫着心疼,不由憋着一股劲儿抬起手拍了拍魏烬的肩膀无声安抚,魏烬回以浅淡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温从戈努力习惯着痛楚,闭了闭眼盘算着时间,现在出去已然来不及。他冲魏烬伸出手,哑然道:“扶我起来。”
魏烬挟着温从戈的手臂,和姜植一起,将他扶了起来。温从戈大半身子靠在魏烬身上,手中摸索着,从衣襟中摸出一粒止疼药,塞进嘴里含住。
药丸在嘴里融化,苦味蔓延,就在这时,院外嘈杂混乱愈发大了起来。
“这虫子有毒,快躲开!”
“娘的怎么越来越多了?”
“快看!那…那是什么…?”
随着混乱,铃佩声儿响起,一个穿着一件紫色异域舞衣的高挑女子,闲庭信步一般迈步走进了堂屋之中。
她脸上覆着流苏面纱,露出来一双含情凤眼,走动时,裙摆轻纱撩动,露出了白皙的小腿和脚腕上的铃铛,摆动的右腕之上盘着一只蛇纹刺青。
隐约之间,能看到她的腰际和腿上皆绑着刀带。显然,方才的飞刀,就出自她之手。
蛇女逆光站在门口,目光看着姜植,嘲弄道:“啧啧,姜植,你装什么烂好人?不是想报仇吗?犹豫什么?”
姜植抬头看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蛇女笑着打断他的话,卷着发丝说道:“我来,你好像很惊讶嘛。”
这其实倒也不能怪姜植惊讶,他最开始回到羌城,准备报仇时就被单征找上了门,自此之后,一直都是单征单方面联系他。
单征好酒,一喝醉便会胡言乱语,而后姜植之所以一眼认出了温从戈,便是因为他不止一次在单征那不把门儿的嘴里,得知了雾孤山的现状。
至于这个女人,姜植在单征那里见过两次,只知道她叫蛇女。单征对她似乎很是恭敬,关于她的事也向来很警惕,即便喝醉了,也一直三缄其口。
姜植一直以为蛇女也是雾孤山的人,而且地位不低,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毕竟对于温从戈这个楼主,旭暗楼的人再怎么反天,也起码会保持明面的尊敬。
姜植看了眼温从戈,杂乱的思绪平静了下来,可任谁在本该被掌握的事情里发生了意外,都是不会开心的,出口的话自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不满。
他反问道:“你突然出手差点儿伤了我,如今又堂而皇之地出现,我不该惊讶吗?”
蛇女轻笑着,对其语气里的不悦不以为然,目光扫视着,满意地将程权明的死状收入眼底。
她娇柔开口道:“别生气嘛,看来我的准头还是不错的。阿拉~不用谢,你下不去手,我便来帮你一把。”
这女人……当真邪门儿得很。
姜植攥紧了手心,冷硬道:“我用得着你出手?程府的事由我解决,后果如何也由我一人承担,这不是当初说好了的?”
“诶呀呀,你是在指责我多管闲事吗?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
话是这么说的,蛇女的眼中亦是带着笑意,可却如嗜血野兽一般暗藏杀意。
“看起来,你好像另有选择了,真是不念旧情啊。”
姜植无所谓道:“何必虚与逶迤呢?我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不必谈忠诚,又何来旧情一说?”
在程府中放人饲蛊的不是他,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的也不是他。
蛇女以合作为目的,口口声声帮他,却并没有将与岑表合作的事挑明。
这样的合作关系本身就很脆弱,一方不够坦诚,那被骗的另一方自也什么都不必顾及了。
药效发作,温从戈缓过了疼,轻笑出声儿:“姜公子挑的合作伙伴,便是这般表里不一吗?”
姜植不置可否,可心里却有了答案。
蛇女目光转了转,放到了温从戈身上,眸中笑意更甚。
“哟,真难得,瞧瞧这是谁啊?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
温从戈一直说不出话,可他对这女人还算熟悉。饲蛇蛊的蛇女,曾在多年前与他有过一次交手。这女人凭一己之力,将一座城闹得人仰马翻。
他不多言,手腕上的赤玉小蛇因着周遭蛊虫的气息苏醒过来,顺着他的手臂游走,攀上了颈侧,隐在那铺落满肩的银色霜发之中。
魏烬身子紧绷,指尖攥紧了剑柄,飞峦和莫易清对视一眼,可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蛇女发现。
伴着她的一声儿轻笑,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整个堂屋墙壁内,登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这么多虫子,足够让人头皮发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最骇人的,无异于她背后,缓缓游走攀上肩头的巨蛇。
美人儿属实养眼,可她身上趴着的蛇也属实骇人。
黑色的巨蛇将首部放到蛇女肩膀上,吐出了艳红的蛇信,一双莹蓝色蛇瞳静静地盯着温从戈。
蛇女抚了抚蛇身,微抬着下颌:“老朋友再度相见,温楼主,不打个招呼吗?”
温从戈舔了舔干涩的唇,勾唇道:“我和你,可算不上朋友。”
蛇女抚着胸口,故作伤心之态:“诶呀,可真让人伤心喏。”
魏烬低声询问道:“阿眇,你认识她?”
温从戈摇了摇头:“不熟。”
蛇女满眼无辜地眨了下眼,随即又伤心道:“奴家心心念念惦记了你这么多年,你这般说,可叫我很是伤心啊。”
魏烬脸色一沉,身子动了动,被温从戈抓着手腕摁在原地。
温从戈忍住身上的疼,莞尔道:“啊,你确实该伤心,毕竟我杀了你的一对小畜生,还打断你的手把你扔下了悬崖。”
“你竟然还敢提!”盛怒的蛇女眯了眯眸,随即展颜一笑,“啊,失礼了。那次的确是我技不如人,只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还保得住谁。”
温从戈皱了皱眉,直觉不妙。
其他人身边皆有多多少少的虫子,只蛇女附近是一片空地,魏烬身子一动想要擒住蛇女,蛇女挑了挑细柳一样的眉,挥手打出一道内劲袭向了温从戈。
魏烬顾及温从戈的安全,不得不止步,揽着他的肩膀扬手对招,将那内劲化去。
蛇女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却并不过多停留,转身带着身后的蛇离开。伴随着她的离去,整个程府的虫群都蠢蠢欲动起来,纷纷向最近的人发起了攻击。
院外再度响起了惨叫声儿,堂屋中,众人靠拢。
杨葮吃力地扶着程亦桥站在中间,颤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姜植手下不约而同看向姜植,他们都算得上高手,虽刚才挂了彩,可伤得不重,想要突围,其实还是很容易的。
姜植却在此时看向了温从戈,问道:“你有没有办法?”
温从戈笑眯眯道:“有啊,扔一个人出去吸引走蛊虫,你们觉得这个办法好不好?”
这下,所有人皆错愕地看着他。
程亦淼忍不住道:“你…是在开玩笑吧?”
姜植垂下头,说道:“可行,你告诉我办法,我来引开。”
温从戈抬起手,揉了一把姜植的脑袋:“逗你的,你还当真了。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的,老想着死可不行。”
姜植轻叹口气:“是,我知道了。”
院外痛苦的声音传进来,一时间,整个程府如人间地狱一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屋中虫子已快到近前,然,那些虫子停在了周围,似是忌讳什么一般,再不上前一步。
碧血爬上了温从戈耳畔,探出头,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嘶声,碧血认主,体内流着温从戈的血,而王蛊的气息,足以让大部分蛊虫都望而止步。
温从戈说道:“跟着我,先出去再说。”
他走在最前面,为他人引路,出了堂屋才发现,院中的情况显然更糟糕。
无论是姜植的手下还是鹰卫,都摒弃了前端争执,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队人,此时站在了同一战线。
可尽管人数倍增,却还是有很多人中了招,在被虫子撕咬倒地后,彻底被虫群掩盖。
程亦淼胃里翻涌几欲作呕,程亦霏连忙伸手捂住了姐姐的眼睛,飞峦接下了抱着程亦桥的任务,莫易清则不动声色地捂住了杨葮的眼睛。
此时院中央最显眼的,便是一个站着的人。他身上的衣裳是鹰卫的服饰,尚还未死,嘴里却已经被千足钻入了大半。
温从戈从袖中抽出一个短笛,这短笛通体乌黑,单手便能吹奏。他抵唇吹出口气,指尖抬动间,笛声悠然而起,方才还混乱的虫群,随着笛音与虫子之间才能感知到的王蛊气息,渐渐平复了下来。
温从戈抬眼看了魏烬一眼,魏烬瞬间会意,轻功一点冲了出去,手臂一探,指尖扣住了千足尾端,将其生生扯了出来。
千足暴躁地扭动身子,圈住了他的手腕,可下一瞬,却因为笛音的靠近乖顺如斯。
那被千足钻喉的人,蓦地跪了下来,嘴里吐出了一只又一只虫子。
他能感受到虫子在腹间挪动,红着眼眶,冲那吹笛之人伸出了手,痛苦出声儿,语不成句。
“主…主子…杀…杀了我…我…不想变成怪物…也不想…被虫子啃得太难看…”
他的孩子今日才出生…他还没有请兄弟们喝酒,也还来不及回去再看一眼…他想着,起码要给他的妻子留下一个全尸。
温从戈没有停止吹奏,垂下眼看着那人,那人心有不甘,却仍保持着理智,一手捂住不停鼓动的腹部,一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衣摆。
“求…求公子成全…”
在只有笛音的沉默中,温从戈抽出了腰际的刀,抬刀指向了那人的胸口。可刀迟迟没有推进,魏烬偏头看去,看到了犹豫之人的手,也在颤抖着。
那男人看出了他的不忍,咧了咧嘴,握住了刀刃,蓦然跪直身子,将自己送了上去。
一口又一口的血和着虫与卵吐出,血气方刚的男人,赤红了眼眶,扯出一个笑,又将刀刃抽出,跪在原地垂下了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