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黑天鹅》：决绝地告别，完美的蜕变

作为一个隐晦的象征符号，“黑天鹅”很容易让人将之与《少年派》中的经典形象——那只陪伴派在海上漂流的猛虎——联系起来。在《少年派》一片中，历经磨难的派乘坐的小艇终于到达了陆地，派体力不支倒在沙滩上，望着那头老虎跌跌撞撞钻进丛林，两个相依为命的伙伴就此分别。如果细心观察，我们不难发现这一分别的情景同样出现在《黑天鹅》中。

影片结尾高潮处，同样也是天鹅湖故事的最后一幕，遍体鳞伤的白天鹅妮娜站在高台上。黑天鹅夺走了她的挚爱，唯有一种方式能摆脱痛苦——她必须结束自己的生命。白天鹅低头望向黑魔王和王子，紧接着将目光投向观众。妮娜凝视着坐席中泪流满面的母亲，虽有不舍但心意已决，无论母亲如何哀求，她都不会回头。妮娜要同过去的一切告别，她不再顾虑，纵身一跃从台上跳下，杀死了那只白天鹅，也杀死了过去的妮娜，完成了生命的蜕变。

《黑天鹅》一片中始终存在着两层文本的互动，其一是芭蕾舞剧团上演的天鹅湖故事本身，其二是妮娜为芭蕾舞公演刻苦排练的故事。这两个故事在情节和主题上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我们有必要对此详细分析一下。

天鹅湖讲述的是一则童话故事：从前有一位公主，她被黑魔王施下魔咒禁锢在白天鹅体内，预言中说只有王子的真爱才能打破魔咒、拯救公主。但这位王子被黑魔王的女儿——黑天鹅——所勾引诱惑，抛弃了白天鹅。悲痛欲绝的白天鹅在绝望之中跳下山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精神分析学说和约瑟夫·坎贝尔的神话学观点来看，所有的童话故事背后都反映着一种深层的文化心理。按照这一理论，天鹅湖所讲述的，不仅是单纯的女孩被恋人抛弃的悲剧，更是青春期女性由懵懂未开化状态走向心理成熟的性启蒙过程。

这个故事中有四个关键的人物形象，心智未开的公主、掌控公主的魔王、唤醒情欲的王子以及魅惑成熟的黑天鹅。进入青春期的公主情窦初开，异性对她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生理上渐渐成熟为初尝禁果做好了准备，现在亟需的是一名能够给她指点迷津的引路人。此时，作为启蒙者化身的黑魔王适时登场，他为公主的蜕变创造了契机——公主被变成白天鹅，从而得以与拯救她的王子相遇。

然而要获得真爱，公主必须摆脱不成熟的童稚状态，由“女孩”成长为“女人”。黑天鹅的出现正是激励公主主动改变自己的手段，黑魔王以这样一种方式提醒她，真正成熟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意识到这一点的公主必须将过去那个自己杀死，“在死亡中获得自由”，这样才能如化蛹成蝶般成长为一个全新的人。

观众不必纠结于诸如“公主已经死了怎么还能脱变”这类问题，白天鹅与黑天鹅分别代表了女性的两个成长阶段，公主的自杀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死亡，这意味着她从女孩的阶段进入了女人的阶段。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妮娜故事中的人物与这四个形象是一一对应的：主人公妮娜是被变成白天鹅的公主，舞团总监托马斯是黑魔王，莉莉是黑天鹅。至于王子则有些复杂，影片没有将这个形象放在一个固定的人物身上，而是让托马斯以及妮娜的男性舞伴来共同充当。这么做的原因主要在于妮娜颇为特殊的人物设定上。

片中的妮娜有着两重身份，首先她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其次她是母亲乖巧顺从的女儿。与渴望真爱的公主不同，作为一名舞者，妮娜心中摆在第一位的目标是追求表演上的完美，这一深层的欲望驾驭着其他一切需求。为臻于完美之境，妮娜必须深入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去，而这一角色的要求便是她必须同时分饰白天鹅和黑天鹅。

正如托马斯所说，“如果我要的只有白天鹅，那这个角色一定是你的”，但难题出在妮娜驾驭不了黑天鹅的角色——那个自信成熟、魅力十足的“黑天鹅”。为了演好黑天鹅，她就得在心理上做好准备。由此，妮娜追求完美的终极目标通过这种方式与童话故事中公主的目标绑定了。而王子这一形象的功能主要是唤起欲望，妮娜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爱人，影片为了避免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将这一形象的功能分担给了托马斯和男舞伴。

经过以上的分析，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对影片主题的整体认识：从本质上来说，妮娜的故事是对童话故事的精神分析学注脚，是对童话故事意义的现代性解读。打一个比方，导演实际上是把古代的童话故事翻译成了现代人能理解的形式。

《黑天鹅》的情节围绕妮娜对角色的深入探索，观察她如何克服自身的障碍，实现艺术和生活上的突破。鉴于篇幅限制，这里仅仅简要说明一下妮娜是如何由开始的白天鹅蜕变为最后惊艳世人的黑天鹅的。

在妮娜的生活中，主要有两股强大的力量相互对抗。一方面，自私保守、控制欲强烈的母亲竭力将妮娜束缚在不成熟的心理状态中。表现出来便是成长在单亲家庭的妮娜28岁了还与母亲同住，粉色少女系的房间中摆满了毛绒玩具，每天晚上在床头摆上八音盒入睡，基本上没有与异性的交往经验，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另一方面，以老师、父亲、引导者和启蒙者形象出现的托马斯则强硬地要求妮娜在心理上成熟起来。为了激发出妮娜的女性魅力，托马斯尝试把性体验作为打开妮娜封闭世界的钥匙，极具侵略性的亲吻爱抚妮娜，要求妮娜回家自慰，把莉莉当作妮娜的榜样。

两方夹击之下的妮娜压力重重，精神逐渐陷入不稳定的状态，影片以对妮娜幻觉的呈现方式不断地提醒观众这一点。比如说妮娜背部的抓痕从轻微的红疹发展到长出黑羽，指尖由渗血严重到连皮撕下，分开的脚趾粘连在一起仿佛变成了天鹅的脚蹼，种种令人不适的惊悚景象均在提示观众，妮娜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和重生。

外在的强大压力并不意味着妮娜是完全被动的。在托马斯的引导下，妮娜开始主动反抗母亲对自己病态的关注和控制，同时也渐渐发掘自己身上富有女性魅力的一面。直到公演前夜，重重压力之下的妮娜目睹莉莉与托马斯做爱后，意识到自己领舞的地位受到威胁，精神彻底崩溃。内心的欲望和挣扎最终让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与过去彻底决裂，也因此实现了真正的蜕变。

本文完 | 作者E3F058@知乎| 更多文章请浏览我的知乎专栏：迷宫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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