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这部电影,是先从它在国际上斩获的重量级奖项开始的。
2月,王小帅执导的《地久天长》入围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提名金熊奖,两个主演王景春、咏梅分别获得最佳男演员银熊奖和最佳女演员银熊奖。
我们先了解一下这几个奖的来头。
柏林国际电影节(Berli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创办于1951年,德文叫做Internationale Filmfestspiele Berlin,每年一评,2月开展,为期两周,原名西柏林国际电影节,与戛纳国际电影节、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并称为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世界三大电影节),最高奖项是“金熊奖”。
如果说这样还是不是很直观的话,我们看下历年来的奖项。
自1951年开始颁发金熊奖以来,我国上一次获奖,还是在2014年(第64届)刁亦男执导的《白日焰火》。
自1956年开始颁发最佳男演员、女演员银熊奖以来,我国上一次获奖,分别是在2014年(第64届)《白日焰火》中的廖凡、1995年(第45届)《女人,四十》中的萧芳芳。
虽说计较这点荣誉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但是不得不说,仍然是给我们挣脸挣大发了。
加上整部电影铺垫的年代感厚重的意味、浓浓的小众接地气的叙事,让人还没真正去看,就忍不住心生一种国民性的期待。
回顾历史,我们总是这样,对过去的苦难悲痛容易加诸太多主观情绪,一面庆幸于自己的“躲过一劫”,一面却又忍不住怀念那些再不能参与的经历。
多矛盾,多真实。
从影片上映之初,观影者的态度就呈现出两极化。
一半是抱着怀旧的情怀去看,想看看那个年代,想看看那个年代的人和生活,然后不出意外,果然哭了个稀里哗啦,座位挨着座位的影院里哭泣声此起彼伏。
一半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去看,想看看这部一战成名的影片到底高明在哪里,却最终全程压抑着一颗心,憋屈的不行。
憋屈到了,自然是要骂的。
影片本身当然无可指责,但是影片里的人物、故事乃至大环境都有太多被诟病的地方。
我们当然不能骂历史,毕竟历史的车轮滚滚,我们谁也没办法改变它的前行轨迹。只好骂自己看不下去的故事、人心。
故事的情节也不复杂——
刘耀军(王景春饰)和王丽云(咏梅)、沈英明(徐程饰)和李海燕(艾丽娅饰)、张新建(赵燕国彰)和高美玉(李菁菁)是三对夫妻,也是三对要好的朋友,同时耀军家的儿子星星和英明家的浩浩也是亲密的兄弟。
虽说是三对夫妻好友,但其实故事的着墨还是在前两对上。
那时候工人阶级还算是铁饭碗,三家的生活可以算是人人羡慕。
后来,张新建因为在家里在家里放音乐跳舞,被扣上了奢靡享乐的帽子,最终蹲了监狱。
而刘沈两家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先是身为单位计生办干部的李海燕发现了王丽云怀了二胎,强行将王丽云带去堕胎,因为体弱的原因,直接导致了王丽云再也不能怀孕。
那个时候,生二胎是不被允许的。作为工人阶级的王丽云一家,虽然痛苦,依然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
然后,星星和浩浩去水库玩耍的时候,因为星星不会游泳被小伙伴嘲笑,被感到丢人的浩浩鬼使神差地推了一把,这一推,就推没了一条生命。
刘耀军和王丽云夫妻从前和今后唯一的孩子。
再加上国企改革,下岗潮的到来,让王丽云也失去了工作。
绝望痛苦之下,刘耀军王丽云夫妻在一个热热闹闹的小年夜里,悄悄地离开了。
他们悄悄搬到了一个边陲的小渔村,并收养了一个小男孩,他们叫他星星,每叫一声,就开心一分也痛苦一分,就好像水库里的那场意外不曾发生一样。
长大的星星叛逆又不听话,对收养自己的两人,他心怀感激,可他始终不甘心做一个替代品。于是他在某一天,给两人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之后,跑了。
夫妻俩再一次失去儿子,再一次陷入绝望中。
日子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水,无波无澜地逝去着。他们沉默着,相依为命地,活着。
影片的最后,李海燕一家早已过上了繁华的生活,可她始终心中有愧。终于在患病临死前,找到了王丽云一家。
对当年的事情始终有阴影的沈浩也终于鼓起勇气向两位老人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在回去的路上,刘耀军夫妇也接到了叛逆地离开的星星的电话,开口便是“爸,我是星星”。
历经世事波折的两个老人仿佛终于等到了“圆满”的结局。
可是这份“圆满”却让人寒心。
大概是缺少了对那个年代的共情力?缺失了对那个时代的信仰感?
也许都有,也许都不是。
只是觉得很压抑,很悲哀。
很多人痛批片子的一个最主要原因,是里面典型的中国式关系,中国式好人。
对朋友要谦虚忍让,对痛苦要隐忍不发,漫长难捱的时光在他人嘴中成了一场修行,好像恨不得这辈子受尽所有的苦,好将来甚至下辈子得到惊喜的甜。
做了错事的最终被原谅,受到伤害的那些年的痛苦绝望好像也就一笔勾销了。典型的中国式大团圆结局。
大概宣扬的是人性的伟大?亦或宽容的真善美?
我们信佛是没错的,却信得好像不是地方。
你看结果是什么?受害者一家痛苦多年,施害者一家平步青云。
《窦娥冤》里有这样一句戏文,不知怎么就记了这么些年。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可能我心眼太小,终究做不到原谅。
痛苦的,反正不是你。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轻飘飘一句道歉,难道就能将所有的痛苦仇恨都抹杀?
沈英明对无论怎么说都沾上了一条人命的儿子说:“这不怪你,也不怪你妈。”
沈浩竟然还应了。
你看人性多可怕,受害者还没说什么,凶手就自顾自原谅了自己。
那么受害者呢?
成年后的沈浩在对刘耀军夫妻坦白的时候说:
我的身体里从那以后就长了一棵树,不停生长让我再也无法喘息。
先后承受两次失子之痛,一次比一次更揪心,我不信刘丽云心中就全无愤恨。
在李海燕去世后的追悼会上,刘丽云指着李海燕儿媳妇怀孕的肚子问:“几个月大了?”
然后她幽幽地说了句:“可惜了,海燕是看不见了。”
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刘丽云从那以后的心中也长了一棵树,不停生长,几乎快要破体而出,却终究没有破体而出。
就像她的恨,肯定也有,也在积累,却始终没有办法爆发。
导致自己一家悲惨生活的“凶手”是多年好友,仇人还自己不孕是因为她的工作,星星的死是因为孩子的无心。
太多的理由和借口结成一道网,不让她爆发出来。只能憋屈地、痛苦地、麻木地活着。
直到李海燕去世前也没能见到孙子,刘丽云才终于弱弱地出了一口气。
在时代的大潮流下,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也都心存邪恶。
人性的复杂和可怕,到此才算深有体会。
相比之下,更让人瞩目的,是中国式的活着。
说了活着,难免会想到史诗级的《活着》。对余华的《活着》有这样一则评价:
余华没有煽情。每一个沉重的悲剧都是痛苦的。每个人都感受到孩子死去般的麻木力量。偶尔有轻松、优美、善良的时刻……《活着》是一次残忍的阅读。余华不遗余力地展示误导的命运如何摧毁人的生活。
大概每一个从年代感中走出来的人,都是这样带着一股腐朽气息的颓废,又麻木,又生动,让人见着了心里会像是笼上了一层斑驳的霜,层层叠叠的,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拂掉,其实却怎么也拉不去。
那是一种雾蒙蒙的心情,又憋屈,又无力。
人性多伟大,支撑着千万年的中国人“地久天长”地活着,走到了现在。
你看《活着》里的徐富贵,难道不够惨吗?
可他最后还不是晃晃悠悠地活着。
——生命的冲动是那么盲目而又顽强。
就像我们饱经沧桑摇摇欲坠,却终究还是摇摇晃晃走到了现在的这个民族。
这种活着,不是因为怕死,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活着而已。可能是一种无意识的、深植于骨子里的血性,才最终呈现出了我们绵绵不绝的生命力。
有人是凭借恨意活着,有人凭借希望,也有人麻麻木木庸庸碌碌,最终也活了下来。
尼采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那么又是什么力量让这个饱经沧桑民族历经千年而不衰呢?
我想就是这种坚忍又残忍的中国式的活着。
《地久天长》的导演王小帅曾在朋友圈说,《地久天长》“不是哭戏、不是哭戏、不是哭戏,重要的事情说八遍。甚至不是电影,就是好长一段生活。”
三个小时,三十年风雨,真的是一段“好长一段生活”。
那段生活里有幸福,有甜蜜,有仇恨,也有人性的复杂。
因为太真实了,所以让人不敢再看第二遍。
其实《活着》可能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所以活着也是个人选择的大同小异的人生。
那么我宁愿相信,《地久天长》是一段沉默的生活。我们彼此依偎,相依为命。
因为我们只能相信,短的是磨难,长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