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战流亡岁月(节选)

                    陈钧成(遗稿)

      1945年,我在霍邱县政府当事务员。8月15日,我被派到下面征收准备金,准备金是省里规定的一项摊派收入。这天,我正在与人坐着闲谈,乡长跑来告诉我特大好消息:日本无条件投降了!他说区里刚才打电话来的。我半信半疑,又打电话去问,证实千真万确,我马上放起鞭炮,庆祝中国抗战胜利了。日本人侵略中国,我家里关掉粮棉商行四处跑反,财产也丧失了,我本人也客居他乡、寄人篱下,现在终于战争结束了,不再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城里到处在庆祝抗战胜利,纵情欢乐,夜间花鼓、花船、舞龙灯、闹狮子。出旱船唱凤台花鼓调,什么“妹子呀,鬼子投了降啊”,地方强调别有风味。喧嚣沸腾,普天同庆。


      在外流亡了两年多,我很想念母亲,现在鬼子投降了,我也该辞职回安庆了。

      由霍邱动身,经三流集、固县寺、马头集到六安县。六安在清朝是州,两个宝塔,人说“铁打蒙城,纸糊六安”,形容六安城墙很不坚固。由六安到庐镇关,在这里宿了一夜。这里地形非常险要,关在山上顶端,居高临下,巍然傲立。再由大关、小关、吕亭驿,便到了桐城,在桐城宿店,两天就到了安庆。回安庆全靠步行,晓行夜宿,行程三百多公里。

      我的家搬到了德宽路四十号,母子相见,自是欢喜。房东姓谭,有肺病,姊妹俩嫁给了他一个人,姐姐的丈夫在跑反时离散,找他写信而勾搭同居,他家老奶奶很厉害。

      我的好朋友维新兄也来了安庆,就住在我的对面,他的妻舅余家胜开粮行,原先是做木匠的。一天维新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客,我也参加了。不久他就到了税征处当了科长。维新为人很潇洒,很少工作,玩的时间多,每天晚上我们都在一起,他的朋友就成了我的朋友。




    日本人投降,接受日军投降的是广西军队48军,当官的都发了财。报界说接受就是“劫收”。我的朋友家胜的小姨子嫁给了通讯排的刘正排长,接受了鬼子的一匹高头大马,有时我借了骑骑。刘正排长对我很好,熟了常留我吃饭,以后他又升了连长。

      后方回来的人,灰色土布、军帽马褂,与军人难分,有时走在路上,尚未遣返的鬼子还恭恭敬敬的敬个礼。

      鬼子在初来的时候,威风凛凛、见而生畏、形如猛虎、杀气腾腾,而今却在大街上扫地,身上还患了疥疮,一副狼狈样子,形如两人。

      中国军队初进城时,穿的破破烂烂,像叫化子一样。接收了日本衣粮库,一般军官都换了黄呢军服,有的用日本军毯改制的。




      据说接收南京的是新六军,飞机空降,全部美式卡宾枪,由悒江门进城,两人一部摩托车,浩浩荡荡风驰电掣开进城里,老百姓一看惊叹不已!八年不见,中国有这样好的装备队伍。谁知几天以后接踵而来的都是破鞋破袜破军装。

      快过年了,找工作非常渺茫。像我这样由大后方回来的人,参加了抗战,胜利后却失业了。这段时间我记些日记,记的是自己参加了抗战,战后却失业在家的苦闷和无助。将其中的部分抄下来,命名为“日记的一页”,寄给一家晚报,不几天就刊登了,文字略有修改。

      过了年是1946年,我已经二十岁了。




      大哥由合肥调到南京,请假回来看看,因是军邮配军衔,像个军官。家里人都很客气,六叔、表婶都请他吃饭,胡二姐原是邻居,也都尽了东道主。大哥托人帮我找工作,可惜没有成功。

      失业后没有收入,全靠母亲养活我,原来这几年母亲和高妈妈、王妈妈背盐到江镇去卖,当时日寇对我后方封锁,后方食盐全靠小贩偷过封锁线,冒险运去,因此这些年以此为生,剩下些钱借给人家做生意,拿几个干利。战后物价飞涨,手上的钱又很快贬值了。

      在困难时候,为了找工作,在社会上走动,还要修饰风度。母亲替我买了一双黄色皮鞋,加上我自己做的卡机制服、衬衫、鸡心背心,倒也很派头。有时候站在篮球场上参加打球,在分人的时候,大家都要我。三下一打,才知道我的球技差,就不要我了。外表印象很有关系。

      本街上有一位少女,我不知道怎样看中了她,在我的眼里简直成了天仙,足足害了一个时期的单相思。我写一封信给她,我写好了,字不行,找朋友给我代抄,又怕不成功,不敢写真实姓名和地址……以后她与一个富家子弟结婚了。

      父亲的同行夏锦文,父亲生前和他很好,抗战中他成了名商大贾,又当了参议员。在一次请客时,我请了他,总希望他能介绍我一件事做。请时他也来了,仅仅动了一下筷子,就离开了。

      这样在家闲着终究不是事,只有在外边闯荡才有出路,我又一次打起行李,走向新的目的地: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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