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阴阴的

  凌晨五点, 天还是黑的,我们家的门就“嘭”地响了一声,这是父亲出去晨练,关门的声音。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了,除了雨和雪的天气,每一个晨曦,都是在父亲的太极拳掌中迎来送往的。

  出门看日出,已经是他生活中的保留节目,也正是这个爱好,让他拥有了一副超乎常人的好身板。

  谁也不敢拦住他凌晨五点的出门,尽管,他已经是高龄;谁也不敢违背他的意志,因为,多年以来,他一直是全家的核心。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那个年代,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我还是得到了比同龄人多的多的疼爱。那时,父亲远在外地工作,每次探亲回来,他都会带着我单独出去,给我买零食吃,这在那个每个家庭都要精打细算的年代,这已经是一种额外的破费了。那个时候,父亲对我非常慈爱,他对我说话向来都是亲昵的、和蔼的,从没有对我说过很重的话,那个时候,父亲在我眼里,就是春天的阳光,温暖而明亮。而我的哥哥和弟弟,他就是另一副面孔了,尤其是对我的哥哥,横竖看不顺眼,吹毛求疵,百般挑剔。

  哥哥和弟弟都是怕父亲的,从小到大从没有顶撞过他一次,而且,也都在成年以后还挨过他的打。那个时候,父亲在他们眼里,就是山上的岩石,凌厉,坚硬,冷漠无情,不过,也许是男人的原因,多年以后的现在,他们倒是都没有记恨过父亲,是不是地给家里送一些物品,也经常打电话过来,询问他们的身体状况……

    究竟是什么时候,父亲对于我来说:也已经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了?……是在我结束了我的短暂的家庭生活,和儿子一起重新回到家里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因为当时,他几乎承担了儿子的照顾和接送的所有事情,而且,乐此不疲;是看着我曾经吃力地努力着,学习、考试……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而结果却是没有任何结果吗?是,也似乎不是,我记得那次我从广东那边灰溜溜地回到家里,他看见我平安进门,脸上的表情是惊喜的,整个人好像完全松了一口气,丝毫没有提起我又浪费了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人民币。

  又似乎是因为……

  反正,已经很久很久了,他和母亲对我都没什么好脸色了。衣服洗的次数多了,他唠叨;收拾房间,他说我尽干没用的;我一直在上班,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就说我家里什么事都不管 ;只要看见我洗碗用热水,他就大发雷霆,暴跳如雷……

  说实话,他刚开始对我这样的时候我是受不了的,每一次他对我声嘶力竭的时候,我就像是寄养在盖兹海德府里10岁的简-爱,那种感觉真是绝望极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小时候对我的好,都是假的。而且,那个时候,用我母亲的话来说:我做什么都不行,干什么也干不好,我甚至觉的我就是一个十足的傻瓜,根本不应该存活在到这个世界上……

    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我在没有边际的黑暗中呆呆地坐着,天上,看不见月光,也没有星星。

  一个休息日,我正在桌前翻动着书,母亲突然走到门口,对着我厉声咆哮:“看什么看,弄那些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还有什么奔头,你怎么能这样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干你该干的事去!”……

  我拿着书的手颤抖着,胸口那个部位一下子剧烈的疼痛起来,眼睛已经看不见书上的字了,但是我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眼泪肆意地往下流……

  而心中的那份支撑,也如决堤般土崩瓦解,葬身在海底。

  是谁说的:即使生活在阴沟里,依然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我开始向往远方。而事实上,恢复自由之身之后,我的唯一的一次情感经历,真的是在远隔千里的外地。那个时候,对周遭环境的知晓,已经让我有了一种研判,我坚定的相信:在遥远的地方,我会有一段刻苦铭心的感情,有一个属于我爱人。当然也为了摆脱父母的唠叨,,我乘车北上,来到一所大学,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始了我的梦幻之旅。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个不安于现状的灵魂呢?在那里,我自然地开始了我的新恋情。虽然,开始我是小心翼翼的,可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会拒绝那样绵绵的温暖和关爱呢。我还是投入进来去了,在课下,在黄昏,在假日的公园,都留下了我沉浸在新的甜蜜之中的脚步和身影。只是,热恋期一过,新的问题又显现出来,他不是富人,我的经济也不宽裕,都有孩子要扶养,也都要为以后的生活计划和考虑。时间长了,一次又一次的捉襟见肘,让我们心中的激情之火逐渐熄灭,诗和远方也要和面包牛奶想乘才能愈走愈远,否则,再有心灵和心灵之间的碰撞,到最后也是走不下去的结果。

  云落在了地上,就成了逝去的流水。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继续和儿子蜗居在父母的屋子里。继续挨着他们的斥责,也继续做着能维护我生活的一份工作。说来也怪,慢慢地,他们再责怪我的时候,我不再悲伤,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看着他们越来越老的面容,拿着还算可以的退休金,每天在菜市场跟小贩们一角一毛地还着价;看着他们从来也舍不得在外面过个早,省下来的一分一厘也要存在小本本里;再看看自从儿子上大学后,他们两人吃的极简单的食物;再看看他们完全考自己的养老金购买的拆迁房……再看看周围那些靠儿女交购房款的邻居们,还能奢望太多的东西吗?

  曾经在电视上看到,影视演员李琦的女儿,在节目中述说 她小时候,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 她的父亲都是用鞭子来教训她的。

要知道,皮鞭子打在人的身上,那可是真疼啊!何况,还是一个女孩子!

  看来,全天下的父母,在教育子女这件事情上,几乎都是直接、粗暴、甚至带点血腥味。反之,那就不是父母,即使是,那也不是亲生的。

  多年前的一个小男孩让我永远难忘,那年时我刚刚参加工作,一个假日,我从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家回来,在列车上,碰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当时的那个时候,我也不太痛快,一份我完全不喜欢的工作,一眼就看到了底 ,也不会有什么前途。我独自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没有心情去打量周围的一切。那位妇女好像是一个外肠人,她看似随意地跟我打着招呼,我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实在不想说话。

  那位女士似乎很敏感,只见她突然用手指了指她身边的小男孩,对我说到:我们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妈了。

我一愣,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小男孩,白白净净的,真有点钟灵毓秀的女孩感觉。

  原来,他的母亲还没满月就检查出了乳腺癌晚期,在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撒手人寰。这个孩子,从出生就没有喊过妈妈,现在,三岁的他,虽然已经完全会喊这个称呼,但是,他似乎知道这个称呼完全不属于自己,三咸其口,从来不去触碰它。

  我不知道当时是一种 什么样的感觉,因为那时我其实是不开窍的,只是心疼着那个可爱的孩子,莫名的感觉人生无常,它让一个年轻的生命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让一个幼小的生命失去了母亲。而且,我看着那个孩子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眼珠一动不动,既不看我,也不看奶奶,就那样默默的听着奶奶和我的谈话,就像听着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遥远的传说。

  我忽然明白了,这个3岁的孩子,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就像也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那个缺口,是一生都在滴血的伤痕,令人痛心,无法愈合。

  父母之爱,是人间的雨露,是太阳的光辉,是至真至纯,至深至远,至亲至情。的确,是有很多的父母,他们有见识上的局限,有性格上的缺点,甚至还有许多让人无法容忍的恶习。这次的新冠病毒疫情,所有的人都在买口罩,我们家只有几个儿子邮回来的防雾霾型的,根本不合乎防范病毒的标准。药店里的口罩,价格已经涨到了一百钱,父亲坚拒,就那样戴着那款不合格的标配,顶着人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后来,我用自己医保卡买了一盒,他看见了,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我又挨了一顿猛剋:花那个冤大头,你也不看看,越来越好转了,马上就快摘口罩了,还去花那个冤枉钱,你多有钱吗,你比别人多长个脑袋吗,买这么多,用不了了还有什么用。

    我沉默着,心里早已是怒不可恶。不过几分钟后我就释然了,已经是这样的一种状况,他们从小养成的节俭永远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遇到没有办法应对的做法就是没有做法。还是那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人们不是常说的:这个世界上,谁不是一面感叹着生活的不易,一面在要紧牙关的活着。而儿女和父母双亲,又誰不是一面在抱怨父母的种种苛责,一面又在享受父母的恩情,父母点点滴滴的付出。

  天气越来越暖,春味越来越浓,父亲的晨练,就要到远处的河堤上去了,其实任何人都明白,一个能出门看日出的老人不仅是他自己的幸福,也是全家人的幸福,我知道他会继续看下去,我们也会继续走下去的。

 

 

 


 

 

 

 

 


 

 


你可能感兴趣的:(树,阴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