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离思五首

元稹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

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麹尘。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赏析

夜幕在猖狂了一整晚后,在朝霞的光辉中悄悄退散,阳光普照大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抱着许多期待,也承载着许多回忆。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陪伴自己度过了一夜的残妆,心底升腾起莫名的心绪。别致的钗环,松松垮垮地插在青丝之中,多了份随意,多了份不拘束。

冉冉升起的太阳,四散光芒,斜照在用胭脂装点过的脸颊上,就如同那沉睡千年的花朵,此刻正缓缓苏醒,欲将绝世容颜展现于世,带给世人无比的惊艳,又如同将要化开了一般,点点红晕,美不胜收。凛冽的山泉水,叮叮咚咚,绕着街道匆匆流去,如那没有停歇的旅人,不知疲倦,不问东西。千树万树齐绽放的桃花,一簇一簇,娇羞地掩映着宁静的小楼,某种情愫正在静默之中流转。

他悠闲地手捧书卷,翻看着有关道教的书籍,一页、两页,却都没有入心,懒散着身体,隔着水晶帘,看着她在梳着一缕一缕的秀发,听话地任她缠绕、摆布,瞧她刚刚睡醒的模样,令人心动。

著压的红罗总在追逐最新颖的花样,绣工灵巧娴熟的手,在上面绣着秦吉(一种类似鹦鹉的鸟)的花纹,并染上酒曲一样的嫩色,她对这种纱布却始终没有什么好感,布料的材质太薄弱,那种稍微有些经纬稀疏的帛则是她的最爱和首选。

红尘滚滚,有太多的不可预料,感情的始末总是让人说不清楚,至于孰是孰非,谁对谁错,着实令人煞费脑筋,伤人心者比比皆是,被人伤心者也不在少数,悲欢离合、曲终人散,日日在上演,只是有人糊涂,有人清醒罢了。

领略过沧海的深广后,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他的目光;欣赏过巫山的云蒸霞蔚后,别处的云朵都黯然失色,没了光彩。他身在花丛中来来回回,频繁穿梭,却懒于回顾,一半自是因为潜心修道,而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的存在,正是因为有了她,再多的繁花也不过是太过平凡普通的事物,心中、眼中,早已被她填满,又怎会有空暇来留意其他。曾经百花齐放,相互争奇斗妍,一时间繁盛无比,热闹无比,而他却将亲手摘下的白色梨花递到了她的面前,皮肤洁白如玉的女子,成为他此生唯一的念想和执着,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撼动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她如此与众不同,如此不可替代。

说好要厮守终身,为何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守着似真似梦的回忆,像那两三棵树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江边,沉默着,也孤独着,唯有满树沙沙作响的绿叶,一道度过残缺不全的春天。

这首唯美又略带惆怅的诗,正是元稹为了纪念亡妻所作,不论是她生前还是身后,永远都是他心中无法代替的存在,哪怕注定要孤苦终老,也全然无所谓,拥着那些过去的片段,也足以挨过每一个没有她的黑夜。

元稹生于唐代,字微之,又字威明,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自幼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比起其他大字不识的妇女,他的母亲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亲自向他传授诗书,母亲将纸张上的学问婉婉道来,潜移默化中熏陶着他。15岁,便以明两经擢第;21岁,初仕河中府;25岁,与白居易同科及第,并成为终生的诗友;28岁,列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遗。举明经书判入等,补校书郎。

元和初,应制策第一。元和四年(809)为监察御史。因触犯宦官权贵,次年贬江陵府士曹参军。后历通州司马、虢州长史。元和十四年任膳部员外郎。次年靠宦官崔潭峻援引,擢祠部郎中、知制诰,为时论所非。长庆元年(821)迁中书舍人,充翰林院承旨。次年,居相位三月,出为同州刺史、浙东观察使。大和三年(829)为尚书左丞,五年,逝于武昌军节度使任上。年五十三卒,赠尚书右仆射。

他的诗大多透着孤凤悲吟的伤感,用浅显易懂的词句描绘出扣人心扉的故事,他的创作,以诗的成就最大。他乐府诗的创作,很大程度上受到张籍和王建的影响,李绅更是直接影响了他“新题乐府”的创作。著有传奇《莺莺传》,又名《会真记》,成为后来《西厢记》故事的由头。有《元氏长庆集》60卷,补遗6卷,存诗830余首,收录诗赋、诏册、铭谏、论议等共100卷。

元稹为人刚正不阿,有着真挚赤诚的情感,与白居易是挚友,他曾这样评价元稹,“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难”,并坚定地拥护这段友谊,“一为同心友,三及芳岁阑。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衡门相逢迎,不具带与冠。春风日高睡,秋月夜深看。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这正是元稹听闻白居易被贬至九江,有感而发的千古名篇。除了有流芳百世的“元白之谊”,还有与妻子韦丛令人艳羡也令人惋惜的夫妻情缘。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下嫁给元稹,时年,韦丛20岁,元稹24岁。单从家庭出身来讲,的确门不当户不对,此时的元稹只不过是小小的秘书省校书郎。女高男低的现实,并没有让这段婚姻蒙上阴影,纵然后人无从知晓二人如何走到一起,可从韦丛对元稹的情真意切上不难看出,作为一个女人、一位妻子,她为丈夫付出了自己能够付出的全部。

出身高门的她却没有富家小姐娇生惯养的弊病,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没有半分的势利贪婪,竭尽所能将并不宽裕的生活经营得温馨甜蜜,用可贵的真情实意来弥补物质上的匮乏,一个女人的伟大,就在于将一生的时光悉数奉献给一个男人、一个家庭,将全部的喜怒哀乐与之相关联,咽下生活的苦辣酸甜,扛下生活的柴米油盐,全心全意地守护着他的全部。

甘于奉献的女人,是值得男人好好爱护和疼爱的,元稹也正是秉承着忠贞不渝的信念,细致入微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这个平凡普通却绝无仅有的女人,用一切想得到的方法爱护着她,给予她力所能及的宠爱。行云流水般的日子里,小夫妻二人郎情妾意,将甜蜜恩爱融汇到每个清晨、午后和黄昏,点点滴滴都是幸福,如此生活又有何不知足的地方,如若如此平淡相伴一生,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缘。

偏偏世间不尽如人意的曲折太多,让人原以为拥抱美好的同时,当头一棒,打碎了原本的祥和,也许这就是命运的玩笑和捉弄,容不得反抗和挣扎,如此不留情分,叫人愁断心肠,也无济于事。唐宪宗元和四年,一切都是往常的样子,太阳东升西落,云卷云舒,可对于元稹而言,正跌入人生的低谷。年仅27岁的妻子,在这一年因病去世,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生活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却草草谢幕。

铺天盖地的痛苦朝他涌来,生离死别的悲怆湮没了他,说好要白头偕老,却为何要先行而去?山盟海誓都是不作数的吗,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他而去,从此阴阳相隔,再也触碰不到温暖,这样的现实让他如何接受。31岁的元稹,此时已经升任监察御史,困苦的生活已经慢慢有所改观,大好前程在等着他,不出多时,他就可以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给予她稳定无忧的生活,不用再那般辛苦劳作,不用再节衣缩食,他能为她提供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当他以为正是一帆风顺的开始,却未曾料到是万劫不复的开端,如若可以选择,他宁愿舍弃一切高官厚禄,只为与妻子长相厮守。最让人无奈的,就是别无选择。妻子韦丛去世后,元稹一直是孤家寡人,面对花花世界,他坚守着对妻子的那份爱和眷恋,世间的女子再难打开他的心扉,他的心早已追随妻子而去,即便她久别人世,依旧是他的心头暖,是他难以割舍的情缘。

昔日里的一颦一笑,都再难重温了,只留下渐渐冷却的记忆,证明他曾经拥有过她,曾经将一生所爱呈现在她面前,曾经欢天喜地的感恩于苍天神明,赐予他如此娇妻。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回忆,提醒他面对现实,接受现实。无奈之下,他只得寄托于尊佛奉道、修身治学来缓解痛失所爱的悲伤和无助。

李商隐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对于爱情秉承坚贞不渝的原则,不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绝不放弃爱情的勇气,直白洒脱,用肯定的陈述表达永不改变的衷情。元稹却不相同,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的至诚至真体现在一种否定中,否定他人,肯定妻子的绝对地位。

你可能感兴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