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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由于“武汉疫情”的影响,有了更多时间待在家里,也让我更加感慨自然生命之网的脆弱。趁着这个时间,可以好好回顾下去年(2019年)12月参加“深度生态学”工作坊的一些收获和感受。
工作坊是在云南高黎贡山国家公园里举办,光是想起那里的原始森林和高山草甸我就充满期待,也早就听说带领这次工作坊的Om老师(Om Sunisa Jamwiset)是一位很棒的老师,她是泰国盖娅学校(Gaia Ashram)创办人之一。
去之前好像没有特别明确的期待,不过第一天老师让大家分小组分享来工作坊的初心时,我察觉到自己过去一年里想要亲近自然的心情越来越迫切,背后有个思考是——人如何找到自己的内在力量?尤其从事与环保/社会运动相关的工作,那份内在动力从何而来?曾在大树工作坊中体验过树的能量、直觉的重要性,也曾在灵境追踪(Vison Quest)工作坊中在森林断食独处3天3夜,进而走入自己内在的“荒野”……体验越深,越相信那份与自然的连接感,能够滋养我们的生命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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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深度生态学”?
这个概念是由挪威哲学家阿恩.奈斯(ArneNaess)于1973年提出,他早年受《寂静的春天》那本书影响颇深,后来在山中独处、深思著述,用他那出色的哲学才能去研究生态危机及其出路。“深度生态学”提出不以人类为中心的哲学观,认为人和其他生物相互依存,共同构成地球的“生命之网”;它强调一切存在皆有内在价值,不论它们是否对人类有使用价值;以及,当人类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与自然是息息相关的,就会油然生出保护的渴望,“我”也不再是狭窄的自我,而是扩展到更大的范围——奈斯将这种对自我的觉知的扩大称为“生态本我”(Ecological Self)。
相较于浅层生态学把人和环境截然分开、认为是人在保护环境的观点,深度生态学将地球视为一个有生命的整体,人类是这个大的生命体中的一部分。深度生态学的“深度”在行动中体现为三个面向,即深度经验(Deep Experience)、深度追问(Deep Questioning)与深度承担(Deep Commitment)。三者不一定有必然的先后顺序,不过很多人在自然中的深度经验成为后来走上深度生态道路的起点;而深度追问将引导我们从危机或问题出发看到更大的生态系统的状况,进而看到个体与整体的关系;深度经验、深度追问带来的结果往往就是——深度承担,个体意识的觉醒,会激发更大的承担精神参与到地球的疗愈中。
Om老师在讲解中分享了一则真实发生的故事,打动我颇深:有位泰国僧侣常年在森林中行禅,他每天在林间行走,日复一日。有一天,他结束行禅后靠在一棵树下休息,忽然他感受到那棵树全然地“拥抱”了他……那一瞬间的体验震撼了他,他开始以全新的眼光看待森林和所有生命,并发愿要保护这片森林。当伐木者举起锯子向大树走去,当猎人举起猎枪,他总是走上前去劝说。久而久之,伐木者和猎人开始怨恨他,甚至有人威胁要杀掉他。僧侣很伤心,他担心自己无法守护这片森林。当他向森林诉说自己的忧虑时,他意识到靠一个人无法保护森林,必须动员整个社区的人一起参与。于是,他开始孜孜不倦地向周边社区的人们讲解佛法,并将森林保护的观念融入其中。慢慢地,整个社区的人都加入到保护的行动中,这也成为泰国森林保护的一个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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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坊第二日的活动是最让人期待的——每个人带上干粮到森林中独处一整天,这天的学习主题是“感恩”。
进山前,Om老师带领大家围成一圈进行拜谒山林的仪式,请求山林允许我们进入,在这虔诚的氛围下我在心中默默请求山林带我进入“更大的世界”。思量着老师给大家的与森林连接的提示,一行人静默地出发了。
这一天对我来说是非常开心、自在的体验,像个天真的孩子般在林间走啊走,时而躺在草甸上晒着太阳打盹,时而独自在密密匝匝的林间徒步,时而抱住大树说很多心里话,时而躲在灌木丛后观察一群觅食的小鸟……一贯没有方向感的我,就这样跟着感觉越走越远,慢慢地心中开始有些胆怯,再往前,眼前出现一大片巨型植物丛——叶片硕大、长得比人还高(后来查询应该是“大野芋”),很像电影《龙猫》中的神奇植物;一路怀着那种既兴奋又胆怯的心情继续走,走近一片沼泽地、芦苇荡,真希望有人一起分享眼前的景致啊;看到前方有一张警示牌,提醒游客“前方是黑熊活动区”,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恐惧感;但我还想继续探险,于是拐弯儿向山上走,可那恐惧感愈发强烈,直到荒地里出现几座坟墓,我终于还是“服了软”,一边大口地呼吸来缓解恐惧情绪,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回走……撤回到林中,我像个冒险回来的孩子一样开心大笑,也领悟到一切念头其实都是自己内心的投射,刚刚的恐惧感,就像淋了一场雨,转瞬即逝了。
晚上大家围炉夜话分享各自在森林中的体验,很多人都说感到自在、放松、安心、启发、滋养、“回家的感觉”等等,有人在森林中静坐,有人唱歌、跳舞、写诗,也有人和我一样在途中感受到恐惧……老师不紧不慢地跟我们聊着,说起恐惧感,她说要去迎接自己的真实感受,恐惧既可能是本能的直觉也可能是预设的念头,透过倾听恐惧我们能够与自己更好地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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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主题是:拥抱我们为这世界所感受的痛苦。
上午老师带大家做“生命之网”的体验游戏——每人抽一张卡片,分别代表大自然中的一个角色,青蛙、昆虫、蚯蚓、蜜蜂、老鹰、老鼠、草药、花朵、大树、山、雨水、空气、人等等,在编织这张生命之网过程中我们深切地体会到万物相互依存、生态系统处在一种动态的平衡中,如果某个节点的平衡被打破,其他节点也会深受影响。Om老师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几次工作坊中,大部分人在这个游戏中都不想再当“人”。她也观察到,很多人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对自然的愧疚感,毕竟人类做了太多伤害自然的事情。看来,我们的确需要重新思考人类在自然中的生态位。
我们在成长过程中被灌输这样的观念——人类处于生态链的顶端,是地球的主宰者,一切都是“为我所用”。工业革命的出现、科技的进步、经济的高速发展让人类愈发加重这种执念,自高于万物。人类不断地从环境中夺取越来越多的资源,排放大量的垃圾和有毒物质,由此带来土壤、空气、水的严重污染,森林与草原被过度垦伐,野生动植物遭遇灭绝或替代……这样的现实也让越来越多的人患上心灵麻痹的病症。
对此,深度生态学提出这样的“深度追问”:我们只是地球的索取者、消费者吗?作为人类,我们有哪些美好的潜质?是什么让我们快乐?人类有觉知、有慈悲心、有爱和智慧,当我们敞开心灵,重新回到在万物中的位置,每个人的内在都有疗愈地球的力量。在一些少数族群的文化中依然保留这样的观念: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也需要照顾自然。
当天下午老师引导大家透过两两一组的对话来感受和接纳我们内在的“世界之痛”。就我个人来说,这也并不容易。在小组对话中,老师给了几个提示性问题,诸如“当我们看到自然界发生的一切,让我心碎和痛心的是……”、“当我们看到人类社会发生的一切,让我心碎和痛心的是……”、“当我想象我留给子孙和后代的是这样的世界时……”、“因为这些,我内心一直背负着很多感受,这些感受是……”、“我面对和处理这些感受的方法是……”,我发现自己在跟拍档对话时还是习惯使用头脑,无意中有很多悲观、愤怒和无力感的表述,却鲜少直接表露感受和情绪,可能对我来说在另一个人面前敞开表达还是有一些障碍。
之后,老师又带大家到15分钟车程外一处施工中的水库建筑工地,去看身边正在发生的事件。这里已动工建设了三年,连片的山林已被铲平,被铲断的崖壁裸露出白剌剌的岩土层,就像山林裂开的伤口。站在这里我才知道,修建一座水库需要铲平这么大的地方,挖掘机、铲车、运土车来回穿梭着,发出巨大的隆隆声, 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我爬上一处尚未被铲平的山坡,上面只剩下三棵大树孤零零地伫立着,眼前的工地一眼望不到边,昔日生机勃勃的森林变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工地。我走过去抱住一棵大树,一瞬间眼泪哗哗地流……那个下午我哭了很久,就像一个孩子在为母亲流泪,让伤心与哀痛在心中流动,我也终于体会到哀痛背后的是对自然的“爱”。
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痛苦的感觉,为了逃避它我们发展出很多精明的防御机制,比如我们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对伤害性的事件视而不见,以逃避由此带来的恐惧感、负罪感、无力感等。而让生态系统运行的核心是反馈机制,我们的感受就是与自然关系的一种反馈。修通我们内心的麻木,就必须从接受我们为这世界感受到的痛苦开始。我们感受痛苦的能力,是可以得到滋养和释放的,这种能力会帮我们重新回归生命。深度生态学学者、环境运动家乔安娜.梅西(Joanna Macy)在其《修通环运悲情》一文中提出修通情感连接的5个原则,分别是:感受到我们世界的苦痛是自然而健康的;痛苦只有在被否认的时候才是病态;只有资讯并不足成事;解放被压抑的感受可以释放能量,清明心智;解放我们为世界所感受的痛苦能将我们与更大的生命之网重新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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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和第五日的主题分别是:“以新的视角看世界”,以及“行动吧”。
“我是谁?”这个哲学终极问题,在生态哲学中也同样重要。在现代社会流行的消费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中,“自我”被认为是一个孤立的、与对象分离的个体,这种自我所追求的是享乐主义的满足感,或者是追求一种对个人的此生或来生的拯救感;这样的社会文化也在无限助长个体的欲望和自我独特性,随之而来的是普遍的焦虑、忧郁、空虚、孤独,甚至恐慌的情绪。而在生态哲学看来,每个人都不是孤岛,当我们觉知到与其他生物的连接感,人的“本我”会得到扩展与深化;当我们达到“生态本我”的境界,就会在其他生命体中看到自我,同时也能够在自我中看到所有其他存在者。因而,爱护与我们一体的自然,其实就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
回到我们的当下,我们正处于以消耗自然为代价的工业增长型社会,我们也在见证着前所未有的生命毁灭。2019年,亚马逊雨林大火以及连续燃烧5个多月的澳洲山火,令整个生态系统处于崩溃的边缘,上亿只动物在大火中丧生;除了自然气候原因外,更主要的是人为的过度砍伐以及积攒至今的气候变化危机。前不久,我国的长江白鲟成为又一个被科学家宣布已灭绝的物种,而这次冠状病毒肺炎的爆发也揭露出大量野生动物被非法捕猎、沦为无知食客盘中餐的社会现实。
在为这些事件感到心痛的同时,我们也认识到人类社会需要从“工业增长型社会”转向“生命永续型社会”——乔安娜.梅西将这种转变称作“大转折”,它意味着需要从三个方面来推动范式转移的发生:一是必须减缓破坏地球和物种的行动;二是反思社会系统/发展模式的原因并探索可持续的方式;三是唤醒个体意识,推动价值观上的根本转变。我们不再等待国家层面的大改革,而是透过互相支持,在自己的社区和日常生活中做出行动。这些行动看似微不足道,但它们正在种出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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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工作坊的内容是参照乔安娜.梅西提出的“重新连接的工作(The Work That Reconnects,WTR)”的深度体验式学习的流程——从“感恩”到“尊重我们为世界感受到的痛”,再到“用新的视角看世界”,以及“去行动”。乔安娜.梅西在上世纪亲身参与反核运动中,看到最大的阻碍是个人和集体层面的麻木与漠然,因而她认为环境运动必须有“向内看“的部分。她和伙伴们逐渐发展出“重新连接的工作”,以帮助人们重新与彼此连接,重新与生命之网的自我疗愈力连接,发现自我与世界的全新的关系,并帮助人们自我赋能、参与到大转折当中,重新获得对生活的掌控权。
以上,是我对参加这次工作坊的一些总结和梳理,想要分享给更多关心自然的伙伴。像很多伙伴一样,我在自然中总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心会静下来,有时候能听到心底的声音,那些体验一直滋养着我。个体意识的觉醒和爱,会带我们重新回到自然的家园。祝福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