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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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你就是个懦夫……”

没等刘强说完,我就摁下了眼镜上的挂机按钮,他粗粝的声音嘎然而止,感觉就像把一块肥皂突然塞进了他巧舌如簧的嘴里。

“哼!懦夫?”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办公桌前的全息交互屏闪了闪,屏幕上的光标跳跃了几下,那篇未完成的小说下面打上——“哼!懦夫?”

我怔了怔,摘下眼镜一看,原来电话挂断后它又自动切回了语音录入系统。

这是一款智能眼镜,是公司专门为文字工作者特制的,具有通话、语音录入、智能校对和虚拟场景营造等功能,不过目前还处于测试阶段。

我从卫东办公室拿到这款产品时,他还时千叮万嘱,让我连续使用不要超过一个小时,说是会屏蔽记忆……看着他那被权力熏的无比陌生的脸,我也懒的去问为什么,更何况本公司的新产品都是要经过我的试用才能投入市场,这是老规矩。

“就知道斗,有时间斗,还不如去创作!”这一年来,一想到刘强我就莫名的恶心,当然,还有那个卫东。

我轻叹一口气,又重新戴上眼镜,镜框像羽毛一样贴在脸上,不对,简直就是皮肤上长出的汗毛,没有一丝重量。

“懦夫?做懦夫总比屠夫要强,如果镇关西懦弱一些,也不至于被鲁有脚揍死。”

我一开口,全息屏上就劈里啪啦跳出一段文字。

“您好,您的输入有逻辑错误,镇关西又名郑屠,是《水浒传》里的人物,生活于宋徽宗宣和年间(1119~1126),距今约1000年前。鲁有脚是金庸先生于1957年出版的武侠小说人物,距今约160余年……”一个又尖又的细甜美女声在耳畔响起,嗲的像春天里的母猫,据说原声采自100年前台湾省一个非常著名的女星。

“Stop!”我皱了皱眉头,女声嘎然而止,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关闭智能校对!”我果断地说道,这恼人的智能校对系统已经不止一次打断我思路了。

“智能校对已关闭,是否需要开启虚拟场景!”刚想到这里,那个女声又从虚空钻了出来,我感到骨头一阵酥软,不忍再次拒绝。

“开启!”

“注意,即将开启虚拟场景应用,使用该功能时请设定好闹钟,时间为60分钟以内……”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闪进来一张被世故打磨得冰冷的脸。

“刘强?怎么回事,不敲门就进来了!”我有些恼怒,摘下眼镜往桌上一甩,狠狠瞪了他一眼。

“韦明,这么对老搭档可不好吧!”刘强夹着一个文件袋,讪笑着掏出一包万宝路,抽出一根,隔着桌子递过来:“这不是有公事找你嘛!”

我用手一挡,脸一沉说:“少来这一套,有什么事说,除了刚才电话里提的。”

“韦明啊,我也是为了你好……”

“等等,”我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为了我好?让我去帮你架空卫东,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不清楚,但至少对公司的发展、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

刘强不吭声,不紧不慢地抽出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伸手掸了掸灰尘,早晨的阳光从落地窗里射进来,那些光柱顿时浑浊起来。

在我面前缓缓坐下,顺手把文件袋仍在了桌上。

“韦明啊,你看你这里有多久没人来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双目直视着我,彷佛我的脸上有他想要围捕的猎物。

我心头紧了紧,他说的没错,虽然我和刘强、卫东是同是公司创始人,但是我只是一心搞技术,对于公司的管理从不过问,时间久了,他们两人有重要决议索性撇开了我。

老员工们面上都叫我韦总,私下里从不踏进我办公室汇报工作,这间办公室就像公司里的杂物间,平日除了我只有保洁阿姨进出。

刘强似乎从我身上嗅到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悠闲地轻击着桌面。

“我这儿没人来不是正合你意吗?”我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话可不是这样说!”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彷佛看到猎物已然走进了圈套,“这几年来,你设计的产品那一样不是我把它推入市场的?没错,你的确是个设计天才,但你知道销售市场有多少残酷吗?就拿你桌上这块全息交互屏来说吧,”他指了指悬浮在我俩之间的全息影像,“同时推这款产品的有56家公司,投资人砸进去的钱就有几百个亿,凭就我们公司成了?”

“刘强……”

我刚开口,他手一抬,露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韦明,今天不是我在你面前跟你比贡献,公司是我们拉扯大的孩子,我们为它做点事都是应该的,对吗?”他问道。

我点了点头,刘强的确是销售的一把好手,没有他,公司不可能实现每年200%的增速。

他也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么卫东做了什么?”

我愣住了,这几年来一心扑在产品上,对公司的内部事务甚至还不如前台清楚,只知道卫东和刘强明争暗斗的厉害。所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刘强轻咳了两声,那副粗粝的嗓子又从喉咙里冒了出来:“让我来告诉你吧,没错,这几年我和卫东的确闹的很不愉快,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为了权利,认为我利欲薰心,但是……”他身子往前靠了靠,表情变得冷峻起来,“但是我和卫东不一样,我要权是为了我们当初的梦想——把公司做成世界500强!卫东?哼哼!他要权是为了把公司卖掉!”

“什么!”我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又迅速平静下来,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可能!绝不可能!

“不相信吧!”刘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也不信!我也不信当初那个满怀梦想的卫东,竟然……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家伙!”

“啪!”

他一掌拍在桌面上,冷峻的脸涨的通红,胸膛一起一伏。

“你有什么证据?”理性又重新占领了我的大脑。

“这就是证据!”刘强喘着粗气,把桌上的文件袋推到了我面前,“这是他和'海妖公司'草拟的意向书,159亿人民币,把我们全卖了,包括——你这个宝贝杂物间!”

我看了看推过来的文件袋,又抬头看了看刘强,他一脸嘲讽,好像在嘲笑我的天真……

十五分钟后,我彻底瘫软在办公椅上,额头上、脖子里渗满了汗,刘强在我对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默不作声。新风系统已经辨识出空气中的异样,开足了马力,搅动着房间里的空气。

又过了好一会,散乱的思绪才慢慢回到我脑中,三人创业的一幕幕在我眼前不断回闪——三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第一款产品上线时的意气风发——被债主逼得露宿街头的窘境——为了翻身连续五天五夜不合眼——第一天搬进这栋大楼时的兴奋……

我把手中的那叠文件仍在了桌上,绝望地说:“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扳倒卫东!”刘强冷冷地说,“卫东今天下午两点会召开股东会,这事会在会上提出来,我需要你手里16%的股份!"

“然后呢?”我接着问。

“否掉卫东的议案,我把公司带进世界500强!”刘强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该怎么相信你?”我继续追问,第一次显得咄咄逼人。

刘强用手摸了摸下巴,沉思了一会,抬起头看着我说:“你没得选择,不站在我这边,公司就没了。若是怀疑我要把公司卖掉,那根本没必要低声下气来求你。”

我的心像突然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是一次无力的抵抗。他说的没错,我没的选择!但是……

“再让我考虑一下!”我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刘强,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冷峻已然被沧桑代替,原本青葱过的额头已经一片荒芜。十年了,十年前我们如此关心彼此,冷暖相知,十年间我们朝夕相处,却陌生的像是第一次见面,连对方容貌的改变都不曾注意,梦想到底是什么东西?创业又到底图的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刘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又换上了那副被世故打磨的冰冷的脸,对我说:“以后,请不要再挂我电话!”

走出公司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扶了扶眼镜,镜片“哔剥”一下切成了墨绿色,原来这副眼镜还有防紫外功能,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提不起兴致来。

我沿着乔布斯大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正值午饭时间,路两旁大楼里的人鱼贯而出,原本热气腾腾的街上愈发显得燥热,我择了一个街边的小巷转了进去,太阳在我身后停下了脚步,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巷口是一家老字号快餐店,占着三个门面,门头是用全息屏投射的两个楷体字——张记。因为是智能订餐叫号,所以店门口没有一个人影,若不是玻璃幕墙上滚动播放着店内和后厨的3D影像,路人可能还以为这是一家奢侈品店。

再往前走,一块斑驳不堪的招牌引起了我的注意——小明书店。

我笑了笑,走了进去。店里只有二三十个平方,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如此冷清的店铺想必换作任何老板都会意兴阑珊。

进门处放着一排矮柜,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旧书,书香气混杂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我用指尖拨开一本书的扉页,纸张已经泛黄,页下印的出版商和作者已经模糊不清,我正准备翻页,眼镜“哔剥”一响,一行字弹了出来——现在时间13:50,距离会议开始还有10分钟。

这么快!我顾不上多想,匆匆跑出了店铺。太阳依旧刺眼,空气中的燥热却似乎减轻了许多。

跑到巷口,那里开着三家快餐店,“徐记”、“李记”、“张记”三块牌匾依次排开,吆喝声此起彼伏,米饭的香味引着一波波人往里钻,店门口挤满了人。

我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就继续往前跑。

出了巷子就是大街,一辆赭红色的电车停靠在街对面,车顶生出两根高粱杆似的天线,搭在半空中的电线上。

车身仅有十余米长,一边开着六扇窗户,正中间是一道一米多宽的门,门上有两级台阶,一群穿着马褂旗袍的男男女女正挨个往车上挤,没一会车内便人满为患,几个穿旗袍的女子掩着鼻子坐在窗口,几个年长的索性摘掉了礼帽,把头探出窗口喘着粗气。

“嘟”车子鸣了一声笛,像是要启动。这时,一名穿著苹果绿软缎长旗袍的女子从车尾赶上来,她拎着一个精致的手包,迈着小步走的极快,像是一副名画在半空中移动。

她跑到车门处,喘了一口气,刚要迈上车,一个黑色的影子抢在她前面跳了上去。那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皮檐铜扣海军帽的中年男子,就那么严丝合缝地堵在了第一级台阶上。

“喂,你干嘛抢我位子!”旗袍女尖声细气地喊到。

“呦,这位女士,请问哪个位子是你的啊?”中山男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被世故打磨的光滑无比的脸,嬉皮笑脸地看着旗袍女。

女子涨红了脸,指了指中山男脚下的台阶,“明明是我先到的!”

“明明是我先上的车,”男子哼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转而邪邪地一笑,“这里没地方站了,要不我抱你?”

说着把两个胳膊往前一伸,做出一个环抱的姿势。

“流氓!”女子拿起了手里拎包朝他胳膊砸去,中山男往后一躲,退到了第二个台阶。

“嘟!嘟!”车子又鸣了两声笛,旗袍女一个箭步跨上了第一个台阶,狠狠地瞪了一眼中山男,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把拎包揽在胸口。

中山男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吱声。车子徐徐起动。

“等一下!等一下!”一个穿着靛蓝布衫青年追了上来。

他快步跑到车门边,额头上已经渗满了斗大的汗珠,脖子上围着一块脏兮兮的毛巾,左右摆动着,像是两条瘌痢狗的尾巴,“让我上去,”他冲车上喊道。

“没位子了!”中山男和旗袍女瞥了他一眼,异口同声说到,说完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行行好……让我上去!”布衫男喘着粗气,往前冲了几步,一手搭在门把手上。

“快下去,不要上来!”旗袍女嫌弃地喊着。

“快滚下去,小瘪三!”中山男边喊边去掰他攥着门的手。

车子速度越来越快,布衫男的脚步也越来越乱。

突然,布衫男卯足了劲向前一蹬,右脚踩上了第一个台阶的边缘,整个人像张破帆似得挂在了车门上。

伴随着旗袍女的一声尖叫,那张破帆惨叫了一声,被狠狠甩出来,重重摔在街上,咕噜噜往前滚出老远。

车上,中山男和旗袍女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双双把手缩了回来。

我感觉心头猛地紧了一下。

“哔剥”一个又尖又的细甜美女声从虚空中钻了出来,“抱歉,系统监测到你血压、心跳有异常,现自动终止虚拟场景营造,你已使用智能眼镜135分钟,阅读4000字,请注意休息。”

一股混杂着霉味的书香气钻进了鼻孔,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仍在书店里。

难道刚才是进入了虚拟场景营造?我的记忆被屏蔽了?心里的疑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忽然,我发现面前那本纸张泛黄书已经被翻到了尾页,最后几行字是这么写的:

警察到场后,中山男和旗袍女声称布衫男是自己跳车,车上的乘客也不置可否,最后警方宣布这是一场意外事故……

我合上书本,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意外。

“好烂的小说!”我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手表——13:50分。

我疲惫的向外走去,经过柜台的时候,老板还在柜台上打盹,太阳依旧刺眼,空气中的燥热却似乎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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