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之时,还是那间屋子,冬青正靠在旁边的小木桌,望着地面发呆。
许言之睁眼看着房顶木梁,硬是想不起来睡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感觉,一只手触上了自己的脸……靠?那人是谁?
眼前浮现那冷冰冰的面容,许言之不由得一抖,连连摇了摇头。
许是注意到动静,冬青回过头,看着他,并没说话。
许言之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干涩沙哑:“我怎么回来的?”
“你,”冬青顿了片刻,“慕千河带你回来的。”
慕千河?这名字听起来并不陌生,思索了片刻,许言之想起来了,这人是师祖弟子,多年前就被逐出师门,又成了夜枭首领,被江湖各方人士所憎恨。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慕哥哥……
“慕千河……是哪个慕千河?”许言之有些奇怪道。
冬青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慕千河。”接着旋身坐在床沿,探了探他额头温度,道:“现在感觉如何?”
“不那么晕了。”
“不是。”冬青摇了摇头,道:“你时不时就会晕的。”
“什么意思?”许言之不解道。
“这毒,怕永远不能从你身上去了,只能暂时压制着。”
“流云?”
“是。”
“话说那褚韶……干嘛要对我这么狠?”
“你就想吧,想破了脑袋你也想不出来。”
许言之一脸“你想打架吗”的表情,冬青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哀嚎。
在各种威逼利诱之下,许言之勉勉强强喝了大半碗药,剩下的那几口杀伤力最大的药渣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喝了。
“行吧。”冬青搁下碗,道:“能起来吗?”
许言之动了动身子,点了点头。
穿上衣服,冬青把他带到走廊,指指半人高的栏杆,“坐这。”
许言之一撑栏杆,轻轻一借力,晃了晃身子,坐了上去,笑道:“你果然是按我说的找的这院子?”
“不是找的,十年前建的。想在院子的栏杆上躺着,看书,睡觉,是么?”冬青笑了一笑,道:“不过这院子,起意不在我。”说着回另一个屋端了一碗银耳粥。
许言之把脚放了上去,靠在柱子上,端起粥,喝了一口,随口问道:“不是你,是谁?那慕千河?”
“正是。”
许言之愣了愣:“你……”
“怎的?”
“你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问你自己。”
冬青一巴掌拍在许言之肩上,许言之皱着眉,委屈道:“怎么的,又关我事?”
“行吧,你看那边。”冬青冲斜后方努了努嘴,许言之这才注意到侧对边的栏杆上坐着一人。正是慕千河,右手搭在支着的右腿上,另一只腿放着。怀里抱着两把剑。一把是裸刃,没有刀鞘,连剑柄都没有,只用白绸带缠着末端,另一把则是用布条严严实实裹着。
许言之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不在这里在哪里?”冬青反问道。
许言之惊道:“你……你莫不是……跟他……”
冬青扬起手,想了想又放下,探身对那边慕千河道:“把剑给我。”
慕千河看也不看这边,右手抽出那把布裹着的剑,往这边抛来。
冬青伸手接住,递给许言之:“看看。”
“嗯?”许言之含着粥应了一句。
“打开。”
许言之把碗放下,接过来,把布条一圈一圈拆开。这足足得裹了两层。
终于露出了一截剑柄,许言之一惊,喜道:“出云?”
三下两下把布条解了,许言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薄如翼的剑身在阳光下透着淡淡光泽。
“我的娘诶,”许言之挥了挥,手感与当年分毫不差,又“铛”一声,收剑入鞘。
“这剑一直是他给我拿着?”
冬青点点头:“是。”
许言之闻言,探身对慕千河道:“谢了,慕……师叔。”
这两字一出口,慕千河仍然没看这边,不过明显皱了一下眉。
这边冬青也生硬地干咳了几声,末了,道:“算了,随你吧,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许言之宝贝似的抱着他的出云,道:“不然,叫妹夫?”
冬青一巴掌劈在他右肩,许言之痛得喊了一声:“妹夫啊!你媳妇杀人了!”
慕千河没有动静,冬青扶额道:“求你安静点吧。”
“怎的?还不让人说了!”许言之端起喝到一半的粥。
“他……慕千河,这么说的吧,他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不,也不是没有关系……”
“这么说吧,问你几个问题。”冬青一撑,也坐上栏杆,道:“你,你觉得……”顿了一下,扫了一眼慕千河那边,“你觉得慕千河好看吗?”
许言之一口银耳粥呛在喉咙里,好半天才缓过来,怒道:“这算什么问题?”
冬青正色道:“请如实回答。”
许言之含着粥,支支吾吾道:“嘛,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又不认识他。”
“说。”
“嘛,还成吧,就是一脸冷冰冰的,找不着女孩子要的。”
冬青盘腿坐起,口气稀松平常,道:“没事啊,反正人家不喜欢女孩子呀。”
冬青在许言之一口粥喷出来之前十分机智地跳了下去。
“什什什么意思?”许言之转身看了一眼后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又回过头,满满的惊异之色。
“就是断袖之癖咯。”
“断断断袖?!”这人是断袖?不近女色?
许言之又回头看了一眼,看他那冷若冰霜的模样,倒确实有几分断袖的潜质。
“值得一提的是,噢不,还有一个问题,”冬青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许言之面前晃了晃,道:“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许言之往后一退,靠在柱子上,轻吸了口冷气,道:“问我做甚?”
“你!”冬青一指他,“说!只能选一个。”
“我我我,”许言之不由得抱紧了出云,“当然是……”话说一半,居然卡壳了。
“等等等等!”许言之忙不迭否认道:“当然是女的!女孩子!好姑娘!”
冬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道:“行吧。”
“行什么行!”许言之怒道:“难不成我以前也是个断袖不成!”
“是啊。”冬青跳上栏杆,一脸正经地看着他。
“不可能!”许言之连连摇头,“你该不会还要说是跟那慕千河吧?!”
冬青淡淡一笑:“正解。”
“靠!”许言之差点没从栏杆上摔下来,“我不信!”
这这这简直比醒来之后,世界已经过了十一年还震惊。一个好好的大老爷们儿,怀着对天意少女的思慕,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断袖了?
扯淡,这绝对是扯淡。
不信,坚决不信。
许言之一脸“你就扯淡吧老子信你才有鬼”的表情,冬青戏谑道:“慢慢习惯就好了嘛。”
“习惯?”许言之瞪着冬青:“不可能,绝无可能。”
“行吧行吧,你多看几眼慕千河,看着看着没准就喜欢上了呢。”
“哎哎,我说你,”许言之冲冬青扬了扬下巴,一脸不可置信道:“你真是我亲妹妹?”哪有人把亲哥往断袖的火坑里推的!
“这也是为了你——为了你今后的幸福生活……”
“呸!呸呸!”许言之抱紧了出云。
冬青往慕千河那边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他确实性情冷了点,但他对你好啊。”
对我好?许言之翻起手腕,上面还有一圈浅浅的红印子。
“行吧。”许言之决定放弃跟冬青理论,说不准自己当年真的是个断袖……呸呸呸,不可能不可能。
“那照你说的,我和那慕千河,”许言之瞥了一眼后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到何种境地了?”
闻言,冬青一拧眉,道:“就到你表露真心,他刚知道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他心意的境地。”
“靠!”许言之一拍大腿:“敢情还是我先告白的?!”这都什么跟什么!是个断袖就算了,还是个主动出击的断袖!
冬青摆一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虽然,虽然是这样,但是,但是,是他——”说着说着扫了一眼慕千河,不说了。
“怎的?”许言之回身看了一眼,跟慕千河目光正撞在一起。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慕千河先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睑。
啧,真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许言之靠在柱子上,把凉掉的粥仰头一口喝了,又跳下栏杆,抱着出云走进屋了。
冬青跟着进来,道:“你可别想不开啊……”
许言之捂住耳朵,道:“丫头,你真要这么阴魂不散?”又道:“你自己呢?你找到你意中人了么?”
冬青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不急。”
“不急?”许言之瞪着眼睛道:“你这都二十有九,快奔三了好吗我的老妹儿!”
“说了不急就不急,”冬青扳下他捂着耳朵的手:“我这十一年不是想着你的事儿……”
“对了,说到这个,”许言之道:“你这十一年就这么……在这寒陵山脚下,呆了十一年?”他望着冬青许久,抿了抿唇。
冬青目光有些躲闪,道:“也不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拍了下许言之左肩,道:“毕竟当初师父让我们下山,我也挺不情愿的。在这么个远离江湖的地儿呆着,我也挺自在的。而且我也常会回云川,长天师兄也有桓远城找我。”
“嘿,那呆子,”许言之不禁乐了:“他竟然也肯下山了?”
冬青没说话,坐在床沿,道:“师父……师父五年前过世了。他作为新一任门主,自然要下山和外界有所接触。”
“过......过世了?”这怎么可能,师父长年注重养生,讲究“天人合一”之道,身体简直比自己还要好。这才耳顺之年,怎么就……许言之一只手扶在桌子上,心中满满不可置信。
“你先听我说,”冬青抬头望着许言之,轻声道:“你养好身体后,有什么打算?”
许言之沉默片刻,道:“不知。大概要回墨京和云川。”
“嗯。”
“我做过的事是不是错到了极致?”许言之像是下定决心般,突然问道。
冬青一愣,淡淡笑道:“怎么会呢……”
“你笑得太勉强了,丫头。”许言之缓缓说道。
冬青脸上笑容一滞,道:“也许是错了罢,但究其原因,你错的大概只有一件。”
许言之皱起了眉,道:“像是那些爱情老掉牙传说一般,爱错了人?当年的我,不该爱上慕千河?”
“这倒不是,”冬青望着许言之,“是你明白得太晚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爱上慕千河这事儿。”
“靠!”许言之锤了一下桌子,“这都能赖我?不是,赖当年的我?”
冬青正要说话,许言之又道:“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真不能告诉你,”冬青神色一沉,道:“反正你给我把伤养好了再说。”
“是不是跟慕千河有关?”许言之挑一挑眉,自顾自地道:“他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么?”
“正解。”
许言之苦笑道:“这回答可真真是干脆。”
“你想,你去找他报仇,有什么下场?”
“他会把我打个半死。”
“错了。”冬青用手指头点点桌角,道:“你忘记了一个前提,他现在爱着你。”
“这么肉麻的话你还真能自然地说出口啊。”许言之无奈道。
“但他大概也不会让你把自己杀了,”冬青点着桌子,“你大概会满世界追着他跑。”
“确实,”许言之双手抱臂,“很有可能。”
冬青又道:“现在不一样,你忘记了那些事,没理由和他打架。”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把事情告诉你,你也未必会接受。”
“比如?”
“你知道慕千河多少?”
“夜枭首领,杀人无数。”
“够了,”冬青点点头,“若是他杀了你最在乎的人……”
许言之心中一颤,道:“谁?”
“这还不能跟你说。不过你也已经不记得了。”
“啧!”许言之看着冬青,“行吧,不说就不说。”
末了又问一句:“这十年你都跟那慕千河呆一起,对他又了解多少?”
“他这人吧,”冬青苦涩一笑,“很单纯一人。”
“单纯?!这形容真是绝。”许言之又啧了一声。
“你自己慢慢感受去。”
许言之偏过头看着冬青:“拒绝。”接着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子,往床上一倒,“我去……”
为什么这么快又犯困了!
“你会不会变成一头猪啊,”冬青站起身,边给他盖上被子,边轻声道:“睡吧睡吧。”
2018-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