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瞥,竟似过了千年!


我的初中校名唤“霞西中学”。

“霞西中学”位于柳城街道霞西村的中部,四周紧邻都是农家。在村中主路的三岔路口上,一条不宽的土路,从主路分出,以二三十的坡度一路抬高,走个大约三四百米就到了校园的正大门。

学校不大,辟作两半,一半是小学,一半是中学。中学,小学在同一个围墙里,中间并没有另砌砖墙隔开。中学部份有三排房子。一排为教学楼。钢混结构。共三层,设八个教学班。初一,初二都是三个班,到了初三就剩两个班了,整个学校的学生加起来也就二百来号人。中间和后面一排都是砖瓦结构。中间那一排左边是女生宿舍,右手边是男生宿舍。教师宿舍居在中间。后面一排一边是食堂(只负责蒸饭,并不设条桌供学生就餐时用),一边还是男生宿舍。那时社会重男轻女的风气比较重。能上初中的女生很有限。一个班三十多名学生,女生也就四五个。有时甚至整个班都是男生,号称“和尚班”。

两间男生宿舍,就像两间大仓库。里面满满当当地排了好几列上下铺木床。(那时号称“鸭子床”,不知为何会有这种说法,很是奇怪)每列床之间隔出一米多宽以供通行。

学校的学生除了本村的,基本来自邻村。不过由于当时交通不便,本村的学生除外,大部份外村的学生都选择住校。学生来学校上课,有的骑自行车。更多的靠两条腿走路。住宿就要吃饭,学校不办食堂。只是请两位烧火的师傅来烧水、蒸饭。米,菜由学生自备。

每夭早饭吃完,学生把饭盒洗净,就开始淘米。淘好米,量好水,饭盒依旧放进蒸床上。中午放学铃声一响,学生蜂涌从教室的前后门一贯而出,以百米赛的速度奔向蒸房。这时,两位蒸饭师傅早已把几笼方方正正的蒸床抬下锅,横放于并排的一溜长凳上。蒸床上码得齐齐整整的饭盒上升腾起阵阵热气,飘散着缕缕米香。学生顾不得烫手的饭盒,围上去就开始动手翻找,找寻写有自己名字的盒子。有的眼尖手快,床床利利地,一下子就找到,有的翻找半天,愣是找不到。到找到时,才发现自己的盒饭早被人掀翻,窝在蒸床的一角。有的直到所有的盒饭都被人领走,还是找不到自己的。那么,这一顿他只能饿着了,他的盒饭准是被人吃了。倒霉的是,不但饭没得吃,就连饭盆被那“乌鬼王八蛋”给顺走了。在心里骂完,无非图个解气,没办法,还得去新买一个,不然,下-顿吃什么呢?

蒸饭蒸的一般都是白米饭。吃白米饭就得有菜配。菜大多自备。每周日晚上或周一早上要到学校时,除了带米,学生们还会带上一瓶菜。青菜不行,青菜隔夜就会馊掉。学生带的,是自家腌制的咸菜。一般是萝卜条,芥菜干。讲究一点的会把这些咸菜切碎,再加些肉末翻炒,这已经算是很好的配菜了,再好一点的,就是炖些肥瘦兼半的猪肉带上。

学生一次带的菜不能太多,太多,时间长了容易坏。所以,每周三晚上,住宿生不用参加晚自习,可以回家补充米,菜。

有饭吃,还得有水喝。

学校有一口井。一口井,要解决全校三百来人的用水问题,不太够。雨季还好,水源充沛,用水不成问题。到了旱季,水,可就真不够了。每到旱季,为了解决用水问题,学生们一大早,会在天还摸黑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拎上水桶走出校门,到学校附近的农家水井中打水。打来的水就放在宿舍角落空地上,供洗漱,淘米,蒸饭用。因为宿舍人多,倒水的时候你洒一点,我洒一点,很快,干燥的地面湿了一大片,加上水泥地板本来就布满灰尘,经过学生们进进出出一踩,这下好了,原本干燥的过道变成了湿黑的烂泥路。这还是好的,毕竟有水用,而且水是干净的。要是再干旱下去,农家,学校的水都不够用了,打上来的水就会呈土黄色,得等澄清了才能用。想想,那时的生活条件是苦了点,但是,印象中,学生们每天依旧乐乐呵呵,没听说谁因学校的生活条件不好而退学的。

退学的倒有一个。但那不是因为生活条件的原因。

那人和我同届,是我们宿舍的舍长。所谓的舍长,就是负责管理一舍的内务。他当舍长有一段时间了,大家都挺服从他的管理。宿舍里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说。

一次,一个起夜的同学看到有一个黑影在上铺伏着,似在翻动什么东西。该同学先是一惊,后来定了定神,知道宿舍是遭贼惦记啦。赶紧拉下灯绳,同时大喊一声:“抓贼啊”,正在翻动的黑影没想到会被人发现,慌得一个趔趄从上铺滚落下来,砸在旁边停放着的自行车架上。不过,他还算灵敏,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闷着头就往门外跑了出去。

宿舍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大家穿好衣服,提上手电,开始四处寻人。折腾了一夜,没有什么发现。本来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一位同学到校外出恭,竟在茅厕里发现一个人只穿一件短裤,赤裸着上身,蹲在厕坑上瑟瑟发抖。仔细一辨认,是舍长。

因这,舍长退学了。

十几年之后,我们几位同学吃宵夜,来到一大排档处,意外发现,大排档的老板是当年的舍长。此时的他早已娶妻生子,挺着一个发了福的大肥腩。油光满面。一见面,舍长热情异常,煎炒焖炖,不大一会儿,整出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搬来几箱啤酒,和我们吆五喝六地猜起了拳。吃饱喝足,当我们要去结帐时,舍长说什么也不让。一伙人就这么绕桌而坐,忆往昔峥嵘岁月,叹当下命运惆怅。 侃侃而谈。宾主尽欢而散。

大凡一所学校,总会有这样那样似是而非的传闻,传闻真假难辨,多多少少给学校蒙上几分神秘的色彩。

男生宿舍,传闻某年某日吊死了某人。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胆小的男生一般都想像力丰富,每到夜半听到风吹树叶或老鼠啃噬桌椅板凳的声音,就以为是鬼魂来索命,吓得钻进被窝动也不敢动。直至第二天醒来,太阳依旧升得老高,才稍觉安稳。

更有传闻说本校某班的某位老师患了梦游症,经常半夜三更穿着睡衣在校园里游荡。游荡一翻之后,就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第二天早上醒来,愣是不知道自己前天晚上干了些什么事。而且据说梦游的人不能在梦游的时候叫醒,否则有性命之危。这些传闻不知真假,我没碰见过。倒是偷偷看过传闻中的老师。个子不高,长得清瘦,头发凌乱,有点不修边幅。但真要把他和梦游症患者联系在一起,还是有种不真实之感。

周六日,经常有个高个子男人走进校园,各班乱窜,兴起之际,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字写得很漂亮。听说这人原本算是个才子,因文化大革命的时代原因被耽误了,欲进不能的他神经有点错乱。神神叨叨的。见人就拉着讲个不停。所讲的话关乎时势,关乎历史,关乎政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知道的会以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谈话富于卓见。直到处了两三次,发现他每天所讲的都是旧日的重演,才会猛然醒悟:这人神志有点不正常,还是远离点好。

每年进入农历十一月分之后,农村的佛生日就频繁密集起来。那时,佛生日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其热闹程度不亚于春节。

佛生日到来的前一两天,农户除了开始蒸馒头,蒸包子,蒸五香鸡卷,炸芋头,炸裹着一层面糊的咸鱼、瘦肉,煎果等等闽南美食外,还要杀鸡,宰鸭,宰鹅,买各种时令果疏,海鲜。这些品种丰富的食物在敬了神之后,就用来招待亲朋好友。

佛生日当晚,家家高朋满座,彩灯高悬。猜拳声,锅碗瓢盆声,孩子们的嬉闹声,鞭炮声,戏台上的锣鼓声…各种声音绵延不绝,充斥着村庄的各个角落。

那一天,学生们会三五成群地受邀前往办佛生日的同学家中做客,吃饭。那一两个月时间的晚自习课上,经常会出现一个班级的学生溜走了大半班。有时甚至只剩下一两个在班级里自习,其他人都到同学家中做客去了。那时候佛生日请客之风正盛,不光学生,教师之间也要互请。所以,当天值班的老师看着满教室空空的座位,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学生在晚上学校熄灯就寝之前回校就行。

有一次,我和几位同学到邻村去吃佛生日,由于回来得太晚,校门已关,进不去。思来想去没办法,只得又折回同学家中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起身往学校跑。跑到校门口,刚好和生管老师碰了个正面。这下,课也不用上了,直接到办公室面壁思过了半天。

初中的三年是忙碍而充实的。

每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生管组老师就吹起口哨。全体学生集合,绕着学校外围的村路跑几圈。然后洗漱,吃饭,早读,上课,做作业,晚自休。一天的生活就这么紧密地接合着,循环返复,直到毕业。

那时候,学校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操场也不大。唯一堪称活动场地的应该是操场角落的一个沙坑,沙坑里架起的单杠,和旗杆下的那个小小的平台。有了沙坑,我们可以练习跳远:立定跳,助跑跳,三步入坑跳。有了单杠,我们可以比比引体向上,比比绕杆运动,比比在吊杠上翻身…这些活动都是体力活,正好合适于我们这群懵懂初开的青春少年。旗台呢?只要在正中间立上几块砖头,就可以当乒乓球桌用了。至于球拍,一本书,一块本板尽可以将就着用。唯一不好将就的是那一个小小的乒乓球。不过,一个乒乓球并不算贵,省吃俭用下的我们还是买得起的。

那时候,教室里没有风扇,一到夏天就很热。白天上课,晚自习做作业没办法,只能在教室里呆着。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前的两个左右小时可是我们的自由时间。这段时间,除了运动之外,我们会约上三五志同道合的同学,带上一本书,走出校门,来到田间地头,山间林下,找一空旷舒适的地方席地而坐,埋头默读。直到日落西山,自然光绕不足以照亮书本上的蝇头小字的时候才起身拍拍屁股,信哉游哉地往学校走。

初三年的最后两个月,天气实在太热,在宿舍不好入睡,再加上学习也确实紧张。有些同学夜晚干脆不进宿舍睡觉,书读累了,就把几张课桌拼合起来,权当床。还别说,比在宿舍凉快多了。

“美好的生活是奋斗出来的”这句话确实不假。那一年,我们这一届学生是公认的,办学以来最努力的一届。辛勤的付出总有回报。当年中考,初三毕业生共计七十多人,中考540分的总成绩,考500分以上的就有三十几人。那一届之后,学校也出了大名,许多原不在招生范围内的人家也想尽办法把孩子送进来读书。于是,学校大兴土木,校围拓展,校门改建,教学楼,办公楼相继竖起。短短两三年,原来的砖瓦房不见了踪影。学生也不用早起提水或在雨天喝土黄色的水了。

那几年,学校办得很是红火,学校的办公条件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只是听说,在我们那届之后,学生的成绩开始走下坡路。一届不如一届。在加上时代的变迁,教学资源的整合,南安一中江北校区建成之后,霞溪中学就被并进去了。

前天,因为到霞西村找个人,特意到校园走走。本想看看扩建后的校园呈什么样子,心里满是期待。没想到步入校园,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的疮痍:操场到处坑坑洼洼,附近的农家就便用废木板,竹篱,纸箱围出-块块不规则的地块,或种菜,或养鸡、鸭,或堆放杂物。农家养的一头牛正低头吃着操场裂缝上长出的青青绿草,近旁,是一坨坨青黑色的牛粪。原来敞亮威严的教学楼已然落败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褪了色的斑驳门窗,黑洞洞的教室,半吊着的窗框……所有的这些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一阵轻风吹来,从破了洞的窗户吹向教室,发出细细的呜呜声,一道斜阳透过粘满灰尘,蛛网的磨砂玻璃,射向教室的一角,在这昏黄的光斑里,我似乎看到了一小截白色的粉笔头,它刚写完字,从黑板壁上落下来。

恍惚间,我忆起了许多,心中无缘由地想起诸多人事,生出几许感慨。似乎,刚刚短短的一瞥,已然过了千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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