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528】狂贼凶人。2022-04-13

43、

当初,突厥既强,敕勒民族诸部落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霫(xi)等十五部,都居住在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相同;薛延陀于诸部中实力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国力强打,敕勒诸部都臣服于他。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都怨恨。曷萨那诛杀其酋长一百余人,敕勒相率反叛,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王庭设在贪于山北。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住在燕末山北。后来,西突厥射匮可汗即位,国势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都去除自己的可汗之号,再次向西突厥称臣。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的,向东归属东突厥始毕可汗。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在位时,国势衰落,薛延陀酋长乙失钵的孙子夷男率其部落七万余家,归附颉利可汗。颉利政治混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率叛变。颉利派他哥哥的儿子欲谷设率领十万骑兵讨伐,回纥酋长菩萨率骑兵五千人,与他交战于马鬣(lie)山,大破欲谷设。欲谷设逃走,菩萨追至天山,欲谷设部众大多被俘虏,回纥由此势力大振。薛延陀又击破东突厥另外四位设(将军)的部队,颉利无法阻止。

颉利更加衰落,国人离散。这年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死,人民大饥,颉利担心唐朝乘虚而入,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打猎,实际上是防备。鸿胪卿郑元璹出使突厥回来。对皇上说:“戎狄兴衰,羊马就是征兆。如今突厥民饥畜瘦,这是将亡之兆,不过三年。”皇上赞同。群臣多劝皇上乘机攻击突厥,皇上说:“刚刚与人盟约,就背叛他,不信;取利于别人的灾难,不仁;乘人之危以取胜,不武。纵使他的部落全部叛变,六畜全部死光,朕也不会攻击他,一定要等他自己有罪,然后讨伐。”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派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李道立来,献上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娶唐朝公主。颉利可汗不希望中国与他和亲,数次派兵入寇,又派人对统叶护说:“你要迎取唐国公主,必须经过我的国境。”统叶护忧虑,结果竟未能成婚。


二年(公元628年)

1、

春,正月三日,右仆射长孙无忌免职。

当时有人密表称长孙无忌权宠过盛,皇上把奏表给长孙无极看,说:“朕对你洞然无疑,但是,如果大家听到什么闲话又不说出来,则君臣之间的心意就不能沟通。”又召集百官,对他们说:“朕诸子年幼,把长孙无忌就当儿子看,不是其他人所能挑拨离间的。”长孙无忌自惧满盈,坚决要求逊位,长孙皇后又极力请求,皇上于是批准,任命他为开府仪同三司。

华杉曰:

长孙无忌的谦退,不是真心无私的谦退,而是以退为进的退;不是惧怕自己满盈,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满盈。他还会做出很多事来,最终在权力斗争中站错队,死于武则天之手。

2、

设置六司侍郎,作为六部尚书的副手;并设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3、

正月五日,吐谷浑入寇岷州,被都督李道彦击退。

4、

正月九日,改封汉王李恪为蜀王,卫王李泰为越王,楚王李祐为燕王。

5、

皇上问魏徵:“作为君主,怎样叫明,怎样叫暗呢?”回答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当年尧虚心询问下民,所以有苗(传说中‘四凶’之一)之恶,天子得以知道;舜明察秋毫如同有四只眼睛,听觉敏锐如同有四只耳朵,所以共、鲧、骥兜不能蒙蔽他。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所以,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蒙蔽,而下情得以上通。”皇上说:“善!”

皇上对黄门侍郎王珪说:“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济,而令百姓到山东就食,到了隋朝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隋炀帝仗恃其富饶,侈心无厌,以至于亡了天下。仓廪之积,足以备灾荒年就行了,多了又有什么用!”

6、

二月,皇上对侍臣说:“人们都说天子至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还担心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徵说:“这正是致治之要,愿陛下能慎终如始,就太好了!”

华杉曰:

李世民前面亲眼看见隋炀帝的荒唐和覆亡,所以刻骨铭心,戒慎恐惧。但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现在怎么励精图治,都是正常现象,要善始善终就难了,所以魏徵赶紧补一句,愿陛下慎终如始。李世民做到了慎终如始,因为他只活了五十一岁。李隆基也是一代英主,但是他活了七十八岁,后面的岁月,就以杨玉环、安禄山为标签了。

7、

皇上对房玄龄等人说:“为政莫若至公无私。当年诸葛亮流放廖立、李严于南夷,诸葛亮去世的时候,廖立、李严都悲泣,还有人因悲伤过度而死的,如果不是他至公无私,能这样吗!又,高颎为隋朝宰相,执政公平,也懂得治国之纲要,隋朝的兴亡,关键就是高颎还在不在。朕既向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也不可不效法前世之贤相。”

8、

三月一日,日食。

9、

三月五日,大理少卿胡演进呈每月囚犯名册。皇上下令,从现在开始,凡是死刑,都要由中书、门下四品以上官员及尚书审核,做到没有冤案。既而押解囚犯到金銮宝殿点验,其中有岐州刺史郑善果,皇上对胡演说:“善果虽然有罪,官位不低,怎么能让他与其他囚犯为伍。以后三品以上犯罪,不必带上来,就在朝堂前听候指示。”

10、

关内干旱饥荒,人民多卖掉子女,以换取衣食。三月二十二日,皇帝下诏,出御府金帛把他们赎回,归还给他们的父母。

三月二十三日,皇帝下诏,因为去年雨量太多,今年又是旱灾、蝗灾,赦天下。诏书大意说:“如果庄稼能够丰收,天下能够太平,就算把灾难转移到朕的身上,以保存万邦人民,我也心甘情愿。”适逢干旱的地方有雨,人民大悦。

11、

夏,四月三日,皇帝下诏说:“隋末乱离,加上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令各地官府收集安葬。”

12、

当初,东突厥突利可汗(小可汗)在幽州正北方建立王庭,统治东方领土,奚、霫(xi)等数十部多背叛突厥,归降唐朝,颉利可汗认为突利丧失太多部众,责备他。后来,薛延陀、回纥等击败欲谷设,颉利派突利讨伐,突利又战败,自己轻骑奔还。颉利怒,拘押他十几天,而且鞭挞他,突利由此怨恨,阴谋背叛颉利。颉利数次征兵于突利,突利不给,上表请求入京朝见。皇上对侍臣说:“以前突厥强大,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由此骄傲恣肆,以至失了民心。如今自请入朝,他如果不是到了穷途末路,肯这样吗!朕听闻,且喜且惧。为什么呢?突厥衰弱,则边境安定,这是喜。但是,如果朕失道,他日也将如突厥一样,能不惧吗!你们应该不惜苦谏,以辅佐朕没有做到的地方。”

颉利发兵攻打突利,四月十一日,突利遣使来求救。皇上与大臣们商议说:“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但是与颉利也有盟约,怎么办?”兵部尚书杜如晦说:“戎狄无信,我们不负约,他最终也会负约,如今不趁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取乱侮亡,这是自古之道。”

华杉曰:

杜如晦说:“取乱侮亡,古之道也。”这就是孙子兵法:“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善战者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谁也战胜不了谁,败的人,都是自己败的。他如果没败,我们去打,是没有用的;他如果自己已经败了,我们就赶紧去打败他,不要错过这个时间窗口。

打败敌人,不是我们自己能完成的,一定是和敌人合作,他负责“败”,我们负责“打”,他已经完成了“败”的任务,我们却不打,等他转败为不败,我们打也没用了。

史称“房谋杜断”,房玄龄谋划,杜如晦决断。杜如晦,就是能决断的人。

13、

四月二十日,契丹酋长率其部落来降。

颉利可汗派使者来,提出愿意以梁师都来交换契丹酋长及部落,皇上对使者说:“契丹与突厥不是一个民族,如今他来归附我,你有什么理由来要人呢!梁师都本来是中国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接受庇护他,我每次出兵讨伐,你们都要救援他,他就像一条在锅里游的鱼,我还担心他能逃出我手掌心吗!就算拿不下他,我也不会拿降附我的人民去跟你交换。”

之前,皇上知突厥政乱,不能庇护梁师都,写信晓谕他,梁师都不从。皇上派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谋他。刘旻等数次派轻骑兵践踏捣毁其庄稼,又多纵反间,离间其君臣,其国力越来越虚弱,投降的人前后相继。其名将李正宝等密谋逮捕梁师都,事情泄露,来投奔唐朝,由是上下更加相互猜疑。刘旻等知道攻取的时机到了,上表请兵。皇上派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出击,又派刘旻等进驻朔方东城以压逼他。梁师都引突厥兵到城下,刘兰成偃旗息鼓不出。梁师都夜里撤退,刘兰成追击,击破。突厥大发兵救梁师都,柴绍等离朔方还有数十里,与突厥遭遇,奋击,大破突厥军,于是包围朔方。突厥不敢相救,城中粮食吃尽。四月二十六日,梁师都的堂弟梁洛仁杀梁师都,献出城池投降,在他的土地设置夏州。

华杉曰:

梁师都有机会投降,还能保一国平安,也能保护自己的家人,但是他誓死不从,这就是人性,他毕竟是称过帝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不接受失败,不认输,决不投降,那就要裹挟所有人成为他的炮灰,为他殉葬。梁师都的部下们还是幸运的,李正宝想要推翻他,没有干成,但是自己也跑掉了;梁洛仁终于杀掉了他,救了所有人的命。

《旧唐书》说:“沈法兴狂贼,梁师都凶人,皆至覆亡,殊无改悔。”这些人就是狂贼凶人。世界历史,人民生灵涂炭,就是因为有这些狂贼凶人,他们是最大的绑匪,能绑架数千万人,比如希特勒,拒不投降,要整个德国民族为他殉葬,施陶芬贝格刺杀希特勒,但是幸运之神站在了希特勒这边,就决定了德国人民的命运。比希特勒更狂更凶的是戈培尔夫妇,他们能毒死自己亲生的六个孩子,然后自杀,也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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