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水果的女人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卖水果。夜已深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水果摊前放着的小喇叭还不遗余力地喊着：“海南大香蕉，又大又甜，五块钱三斤。”孤独的女声，在这个小城的夜色中穿行回荡，越发寂寥。

每天城管下班了之后，这辆三轮车都会准时出现，上面载满苹果、香蕉、桃子、梨子等水果。因为在路边买水果的大都是普通老百姓，那些昂贵的洋水果，很难卖出去。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她进的都是一些应季的普通水果。虽然是个农村妇女，没有念过几年书，但是她脑子挺活。

她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瘦尖脸，眼睛圆圆的，笑起来就成了一个月牙，眼角皱起深深的纹路。皮肤灰黄粗糙，鼻翼两边零星散落着一些雀斑。她的头发梳得光溜的，露出大大的脑门。身上的衣服虽然半新不旧的，但是干净整齐。她说话干干脆脆，和和气气的。脸上总挂着笑。每次顾客买水果，多个三五毛钱，她都能免就免了。来买她水果的人很多是回头客。

买水果的时候，她也会和大家聊聊家长里短。渐渐地，大家也就都知道她的情况。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两个女儿很懂事，念书的时候成绩都很好。那时候计划生育紧，但公公婆婆都想要孙子，她又东躲西藏，冒着风险生了小儿子。可小子四五岁的时候得了脑瘫，生活一直不能自理，现在已经二十多了，还一直靠着她照顾。丈夫又不长进，每天沉迷于赌博。她有时候劝几句，便换来一顿拳打脚踢。一大家的生活都靠她一个人。她本来想出去打工，赚钱会多一点。可是她若走了，儿子谁来照顾呢。思来想去，她便在农闲的时候，到批发市场进水果来卖，赚几个小钱补贴家用。因为没有营业执照，她只能等城管都下班了，才悄悄出来。每天等水果卖完了她才回去。生意好的时候，九点多就能回去了，如果生意不太好，要十点半甚至十一点。因为水果隔夜了，第二天便不好卖了。

那天，下了点小雨，生意不太好，九点半了，水果只卖了大半，本钱还没上来呢。她心里有点着急。正在这时，路口对面有个男人歪歪扭扭地过来，好像喝了不少酒，嘴里还絮絮叨叨什么。她只是瞟了一眼，并没在意。这时有人来买水果，她便忙起生意来了。顾客的水果还没称好，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伴随刹车声的，是一声“咚”，是重物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她知道，是车祸了。眼望了望路边，看到一个人躺在在地上，身体似乎还在蠕动着。她的看了一下电子秤，对顾客说：“二斤二两，六块六，你给六块半吧。”一笔买卖做成了。

离她不足十米远的车祸现场，忽然就围了一圈人。刚才马路上还人影稀疏，这些人似乎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她也想去看看热闹，但又不能把水果摊丢了，只是远远地望着。耳朵竖起来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听有人说：“那个被撞的人是醉鬼，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估计是闯红灯了。”

她并未当回事，这世界上随时都有意外。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先来。她又听人说：“那个醉鬼手机都摔了老远，还是最新的华为手机呢，看起来没用多久，看他这架势，以后也没机会用了。”她忽然毛骨悚然：“新的华为手机？”前两天，她老公生日，两个女儿凑钱给他买了个礼物，就是华为手机。她是不同意买的。女儿非说，父亲五十多岁了，用的都是一二百块的老人机，没用过什么好手机。虽然他不是个好父亲，但是毕竟让姊妹两人念了大学。他生日那天，姊妹两个便送了他一台华为的新款手机。他拿着它到处向人炫耀。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那个死鬼现在不知在哪个旮旯里打牌呢！”她转而安慰自己。

但是到底不放心，她让一个熟人给她照看一下水果摊，想要亲自去看看什么情况。挪动了挪脚，这才发现脚已经软了，手也微微发抖。她又强撑着走了几步，就着路灯昏黄的光，她看到被摔出去很远的手机。那个蓝色的手机壳，正是自己熟悉的。她走到那个醉鬼跟前，他的脸到处是血，已经面目全非。她希望不是他，又希望是他。这个家，有他还不如没有他。她转念又想：“还是不要是他，他活着，她还是个有老公的女人，孩子们还是父母健在的孩子。”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说：“那个死鬼怎么回跑到城里来？他肯定还在村子的哪个旮旯里打牌呢！”她正准备离开，她的目光又逡巡了一下他的全身。忽然，她看见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蓝边的运动鞋。那是她在路边摊买的打折货，才五十六块钱。

那双鞋好像一个电闸，只轻轻一拉，就打开了她身上的开关。泪汹涌而下，她终于瘫倒在地上，发出了长长的嘶吼，好像在吼命运对她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