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那树,那人 - 草稿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时……

      站在春天走向夏天的路口,寻着关中乡村阵阵扑鼻而来的清香,你总会看到几株高大的洋槐树和结着一嘟噜一嘟噜洁白的风铃似的洋槐花。这是乡村四月底特有的味道和景致。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时……

      这洋槐花,这洋槐树,藏着多少苦涩而美好的回忆。

        老家大门口曾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每当四月下旬,洋槐树开始开花,母亲取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在顶端用铁丝缠绕着固定一个铁钩搭,便制成了钩槐花的工具。农家庭院栽的槐树,因经常砍伐旁枝,已长成了高大的乔木。树冠呈辐射状,直指苍穹。全不像崖间丛状低矮的灌木槐。因为在家乡等槐树长大成才了还等着用它做房梁、檩条,打家具呢。在乡下槐树和梧桐树比较常见,而槐木比桐木材质硬,是上等的木材。面对着高大的槐树就是站在树下,举起母亲制作的长长的竹竿钩搭,也够不着槐花。这时母亲便脱掉鞋子,光着脚,手脚并用“蹭蹭蹭”地敏捷的爬上树。找粗大的枝干站立在上边,一手抓住头顶的粗杆,一手折着开满洋槐花的枝条,然后抛向地面。站在树下的我虽然嘴馋,看着躺在地上的洁白飘香的槐花早已垂涎三尺。但我并不着急捡拾,总是仰着头,注视着树上的妈妈。生怕妈妈没站稳,摔下来。等妈妈把身边的槐花折的差不多了,够不着远处的槐花时,我将竹竿竖起来,妈妈便探下腰,接住我递过来的钩搭,慢慢伸直腰板,脚踩在较粗的侧枝上,将背靠在粗大的主杆上,小心翼翼的拿起竹竿,钩远处的槐花枝条。缀满槐花的枝条在母亲双手的转动,钩搭的扭动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随后纷纷落地。父亲在外乡镇教书,周末才能回来一次,因而家里,里里外外的农活大多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在那个苦难的年代,母亲养育了五个子女,生活早已将也曾是温柔少女的妈妈历练成了无所不能的农村妇女,一个十足的女汉子。等折的够一家人吃了,母亲便停下了。我接过母亲递向地面的竹竿,随后母亲双腿勾着树干“哧溜溜”的溜下树来,拍打着蹭在身上的槐树树皮的碎屑。看着母亲安全的回到地面,这时我才肯蹲下捋槐花了。(这是做了母亲的我,回忆设想那时的情形。事实或许是年少的我总认为妈妈是超人是动画片中的蜘蛛侠,没心没肺的在树下疯玩或早就开吃了。)捋一把开的正盛的白花,不由分说的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咀嚼开来。妈妈便笑着说:“这女子,慢点吃,小心槐树刺和花上的蜜蜂……蒸熟了再吃,生的吃多了,会拉肚子的……”母亲时不时的说起,在饥荒的年代,这槐花拌上麦糠麸子或玉米面蒸成的麦饭,曾是一家人的救命粮。年幼的我漫不经心的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 ……在物质生活还比较贫乏的童年,母亲做的槐花麦饭曾是无上的美味佳肴。童年我也曾暗暗下决心,要向妈妈一样学会爬树,只为一直能吃上这香甜的槐花,可终究没有学会,然而年年有香甜的槐花麦饭……

      后来上师范了,每年五一放长假,必回家乡。五一节门前向阳的槐花往往已开败,一夜风雨,干瘪的槐花簌簌落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家里当时也没有用以保鲜的冰箱来储存槐花。母亲知道我要回来,就去离家不远的美阳沟去采摘槐花。沟里阴坡地光照不足,温度低,槐花开的也略迟些。母亲还特意留了几串新鲜的生槐花,看着我满怀欢喜的吃完后,又端出调好汁水的温热的槐花麦饭,让我尝尝鲜,换换口味。我分明看见母亲递过碗的手背上有道道槐树刺划伤的血痕。母亲看我接过碗,怔了一下,忙说没事,表皮伤,过两天很快就好了。这就是我的妈,这就是千千万万个像槐花一样素白朴实平凡的乡村妈妈。她们对儿女的爱又像这槐花一样清香淡雅毫不张扬。

      再后来,我毕业参加工作了,父亲将门前那棵高大已成才的大槐树砍掉了。那棵春季槐花飘香,夏季佳木成荫,秋季果实豆荚随风沙沙作响,冬季鸟儿衔枝筑巢于此的老槐树,被父亲砍了。母亲为此伤神了好一阵子。被伐的槐树,做了木料 。父亲无意间听我向母亲抱怨,学校条凳支起的木板床,一翻身老晃荡还咯吱支响,晚上睡不安稳。父亲请来乡里顶好的木匠,用打算做立柜的洋槐木专门为我打造了一对在我当时看来非常高档的带储物柜的床头架子,并漆上了鲜艳的朱红油漆。妈妈叮嘱说,床架下的储物柜可以放你的凉席,鞋子一类的,干净又整洁。父亲还让木匠用剩余的槐木边角料为我打制了一副简易书架。父亲知道那时的我爱读书。那对上好的槐木床架被父亲叫人运到学校,自此学校的支床板的那两条长凳和人字形木工架正式宣告退休。这稳当厚重皮实的槐木床柜,伴我安安稳稳入睡。

      十三年前因工作调动,原单位专程派一辆货车将我的全部家当,从扶风运到我租住的徐西湾的农户家。我们一家三口就睡在父亲为我打的那个槐木床架支起的床上。一年后,要搬进新家属楼了,我的那些家当,父亲打制的那对洋槐木床架,那副槐木书架,公公叫人用杨木打的有推拉门的轻便衣柜,还有不着调的老公送我的偌大的气派的老板办公桌,一并处理给了二手家具市场。当工人用绳索将这些家具从二楼往下放的时候,家具厂老板不断的说,我就看上你这洋槐木的床架,实木的,结实,好东西……

      如今睡在柔软的硅胶床垫上,我时常会想起那对父亲为我打制的曾高档的但已时过境迁的槐木床架。常常内疚,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轻易的处理掉了我曾引以为豪的,饱含着父母一片深情的洋槐木床架呢?不孝女竟将父母留给我的念想丢弃在异乡。我愧对父母,愧对老宅门前的那棵洋槐树……

      如今生活好了,吃上了白米细面大鱼大肉的上了年纪的人们,都香这一口槐花麦饭。槐花也登堂入室进入了都市的大型超市,和其他蔬菜摆放在一起,一解人们的乡愁。这几年每当槐花飘香时,我和爱人总会回到家乡采摘那一串串香气四溢的槐花,顺便怀怀旧。在槐树逐渐减少的乡村,每每看到,人们为了摘槐花,将未成年的幼树拦腰折断,掰断主杆,扯掉嫩皮我就黯然神伤。人们将洋槐树掠夺的体无完肤,然而她悄无声息的自我疗愈,新生抽枝,待到来年春天她又会毫无抱怨的还我们一树繁花。天下父母大抵都是这样的,隐忍、坚韧而又无所求。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时,每逢花开倍思亲。我怀念吃了大半辈子苦,还没尝多少甜就匆匆离世的像槐树一样平凡而坚韧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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