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5月17号之前的那几天,如果我走在大街上,碰到一个算命先生,他一定会对我说:“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不如让我给你算上一卦,看看如何破解。”
但是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家里乖乖隔离,没办法跑到大街上和算命先生偶遇。就算遇到了,以本姑娘的聪明劲儿,肯定觉得他只是为了骗我的钱,根本不会上他的当,所以那场血光之灾也就躲不掉了。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17号的上午,我和外甥女收到了来自县医院的解除隔离通知单。我决定以陕西人的方式来庆祝重获的自由:吃臊子面。
陕西人对面条情有独钟,特别是臊子面。遇到重大事件,或者家里来了客人,都要吃个臊子面,以示隆重和热情。
到了中午,我和好了面,就准备压面条了。因为经常吃面,压面机是家家必备的小电器。
每一道工序都和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就在我把掉落在压面机底下的碎面絮往外扒拉的时候,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把手伸到了转动的齿轮里。我只觉得右手中指一阵胀痛,“哎呀”一声大叫。待迅速抽回右手,中指指端已经是血呼啦的一片,手指甲的三分之一连皮带肉被挤得错了位。
老公闻声赶来,问我怎么了。
“手指挤断了。”我一边用左手使劲捏住右手中指,一边声音颤抖的向老公汇报伤情。说实话,我胆小,这么血腥的场面我连见了都要腿肚子发软,更别说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我被自己的伤势吓到了。
儿子也跑来问我怎么了。我担心他害怕,便赶紧把手藏起来,假装镇定地挤出一个笑脸说没事,看电视去吧。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果然听话地去看电视了。
老公看了看我的伤势,说我就想着你和好面我来压呢,怎么不等我呢。赶紧去医院吧。我心里暗暗骂了他一句,真会装好人。转身走进卧室,想换身体面的衣服再去。老公说都啥时候了,你还讲那个。也罢,我随手拿了一件长袖衬衣套在了背心外面,就跟着老公出门了。
以前看到别人受了外伤,都是一边走一边流一路的血,看着都疼。大概是我的止血措施做的比较好,又或者我的伤势比较轻,居然一滴血都没有滴下来。但是看着血淋淋的手指头,还是有点瘆人。我尽量把手指藏起来,不让它引起别人的注意。
到了医院,医导让我们去急诊。急诊医生拿起我的中指,像欣赏一幅画一样研究了半天,然后说骨头可能断了,拍个片子看看吧。
在拍片室,我被命令把受伤的中指单独伸出来,然后上下左右像模特拍大片一样的变换着姿势。
片子出来后,拿去给急诊科医生,他看了两眼说,粉碎性骨折,住院吧。随后拿出一块纱布熟练的在我手上缠了几下。
住院?我只是手指断了一点,有必要住院吗?记得以前有个人指头都截掉了,也没住院。心里虽然这样想,并不敢反驳医生的意见,我只想赶快把这个可怕的场面收拾好。
去了住院部,护士叫了一个医生出来。医生挺年轻,长得还不错。老公把片子给他,他扫了两眼,然后解开纱布看了看,说粉碎性骨折,需要缝合缝一下。
我问他去哪缝合。他说手术室。
我一听要进手术室,立刻就想到了各种闪着寒光的手术器械,腿上打起了哆嗦。
“能不能不去手术室?”
“不行,需要打麻药,得把碎骨头清理出来。”他的口气不容商量。
“我害怕。能不能让我老公陪我进去?”我确实害怕。便语气娇弱,想着卖弄一下风情,希望他能怜香惜玉,让老公陪我一起。以前每次跟老公用这招,老公都言听计从。
可那个医生并不吃我这一套,依然用严肃的口吻告诉我说不可以。
我更难过了,为他的不解风情。后来想想也是,他整天被一帮莺歌燕舞的小护士包围着,自然是见惯了女人的各种场面,免疫力极高。再看看我,黑色背心,军绿大裤衩,外罩灰色长袖,哪里有风情可言?背心虽然是吊带的,却暴露了我早已下垂的胸部。如果是二十年前,哦不,十年前,一定让你拜倒在姐的大裤衩之下。
我被医生带到办公室,跟我细说手术具体的操作流程和可能发生的意外。因为断指上有一些油污,也会出现伤口愈合不好,需要截肢二次手术的情况。我越听越害怕,更怕二次手术,说不如干脆直接截了算了。
他再次解释说那只是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一般都很顺利。
我被即将到来的手术和对于未知的恐惧弄得瑟瑟发抖。倒是那根中指,大概是被我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我甚至幻想它是不是已经好了。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我进了手术室,躺在了手术台上。护士给我插上氧气管,左手指夹上连接测心电的仪器之后,那个不解风情的医生进来了。他换上了手术专用衣,一边准备手术用的东西,一边跟我说不用紧张,就是一个小手术。这回说话倒是没有那么冷冰冰了。
做好术前准备,最可怕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要命,便跟旁边的护士胡乱地瞎聊一通。
“别说话了,我要开始手术了。”
“聊天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不怕我给你缝不好吗?”
“……”
“要打麻药了,会有一点疼。”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觉得那个受伤的中指根部像被马蜂狠狠蛰了两下。
“一会如果疼得受不了,就告诉我。”他真不会聊天,我怕什么他说什么。好在我并不在意他会不会聊天,只要能把我的断指缝得好看一些就行。
“不是打了麻药吗,怎么还会疼?”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每个人对麻药的耐受程度不一样。也可能我手术还没做完,药效就没了。”
我欲哭无泪,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我。
不能聊天的时候,我的注意力全在那根手指上。我感到它开始慢慢地失去知觉。医生让我动一下右手,当他发现那根手指已经不能活动自如的时候,又使劲捏了捏,见我毫无反应,就说非常好,准备开始手术。
他开始给我的右手消毒。平时一个小小的伤口,消毒的时候也是非常疼的。而现在,那根手指竟然毫无感觉,看来麻醉药的效果确实不错。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疼就没事,任他摆布吧。
他大概重复了三次消毒的动作,然后我听到剪刀开合的声音,指端有点麻麻的,像有几只小蚂蚁在走动,我猜他在清理碎掉的骨头。
又过了一会,我觉得有线绳在我手上触碰,我问他是不是开始缝合了,他说是的。
手术室里安静异常,偶尔听到手术器械的声音。我静静地躺着,一边用心感受着麻木的手指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感觉,一边想象着他手里的动作,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一点害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好了”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我就好像躺着休息了一会,准备去喝口水一样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完全忘了之前的紧张和恐惧。我看到我的右手和手臂被消毒水染成了黄褐色,那根手指包裹得像一个木乃伊,粗笨无比。
我正想下手术台,护士竟然推来了一辆活动床。我说我没事,能自己走。她们却说我这也是手术,执意要推我回病房。无奈我只得躺了上去。
在出手术区的时候,需要换到另一张活动病床上。那个床是医院新引进的高科技,有一个机关,可以让我不用下床,就能直接换过去。可惜她们在操作的时候总是不得要领,弄了半天也触发不了机关。直到那个医生出来的时候,一帮人还在围着我打转。我看不过去了,说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医生发了话,指派两个护士把我护送回病房,这尴尬的一幕才算结束。
回到病房,老公已经在那等着了。他问我怎么样,我大咧咧地说挺好的。他看我又恢复了女汉子本性,就知道我真的挺好的。
主治医生很快过来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说护士一会儿会送来几盒药,其中一盒是止痛的,麻醉药效过后会有点疼,受不了的时候吃一片。我说我晚上想回家住。他说不行,要在医院观察三天。我说我真没事。他说得听医生的。我再次被他打败了。
外甥女发信息问我怎么样了。我说主治医生挺帅的。她回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知道我没事。还是她最懂我。然后我告诉她要住院,今晚回不去了,让她和弟弟弄点吃的。她说我们正吃着呢,弟弟说做的可好吃了。真是两个白眼狼,我都住院了,还有心情吃好吃的,真是没救了。我回她“那你们就好好吃吧”。她呵呵哒。
老公在安慰我之余,开始研究我怎么把手给弄断的,就像一项发明出了问题,非要找到解决办法一样。他反复问我,你把手伸那底下干嘛?钢铁直男真没救。我都这样了,还在十万个为什么,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出病房。我瞪着他说,等我养好了再重新给你示范一遍好不好。他这才闭了嘴。
晚饭时间,手指开始一阵一阵地跳动似的疼。我估计是麻醉的药效过去了,就赶紧吃了一片止疼药。一夜相安无事。
到了第三天,医生早上查房的时候叮嘱我过会去换药。我先关注疼不疼。他说一点。我不相信他的话,打电话让儿子来陪我。
一进换药室,我就被桌子上的剪刀消毒水和垃圾桶里带血的纱布吓到了。别看我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见这种场面就犯怂,腿又开始发抖了。
极不情愿地坐下,医生开始解中指上的纱布。他果然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解到最后两层,我疼得龇牙咧嘴,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儿子抱着我的头,安慰我说没事没事。解完纱布开始上药,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我冲医生说你不是说换药不疼吗。他说要是说疼,你不是更害怕了。我真想ctdy 。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开心极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问他什么时候拆线,他说再过一星期。我又问他拆线疼吗。他说你换药都觉得疼,拆线肯定也会觉得疼的。ndy 。
回到家,我受到了凯旋英雄一般的待遇。每个人都上来和我拥抱,问好,给我让座,端茶。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用做。就连洗澡都由老公代劳。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觉得如果不是太疼,受点伤还是挺幸福的。
到了拆线的日子,我心里很是忐忑。除了怕疼,更怕恢复得不好,要二次手术。
拆线那天是外甥女陪我去的。主治医生并不在,做手术去了,帮我拆线的是另一个医生,也很年轻。我还是先问他疼不疼。这个医生倒很会体贴人。说会有点疼的,不过很快就好。我说之前那个医生告诉我换药不疼,结果疼得我想骂人。他说换药当然疼了,有些重伤的,换药的时候叫得整个楼层的人都能听见。
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开始拆线。我还是不敢看,抱着外甥女,把脸偏向一边。忽然觉得中指指尖像被锋利的刀子划过一样,疼得我直吸凉气。我大叫一声“好疼”。外甥女被我搞得又心疼又好笑。医生安慰我说好了好了,然后又来了一下。我疼得两眼泪花子,颤声问他拆完了吗。他说还有一点,已经长在指甲里了,不太好拆。
“如果不拆呢?”
“不拆的话会很难看。但是过一两个月就被慢慢吸收了。”
“那就不拆了吧。”跟疼相比,我宁愿选择丑。
那一刻我忽然就想到了江姐。拆个线都这么疼,她的十根手指都被钉进了竹签子,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够忍受啊。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肯定是个叛徒。我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好在酷刑终于结束了。我只想赶紧回家,让家人好好心疼一下。
过了一两个月,长在指甲里的线已经完全脱落。那根中指也慢慢恢复,几乎跟原来一模一样了。如果我不说,谁都不知道它曾经经历了什么。只是偶尔碰到指尖的话会有一点疼。很感谢那个不解风情的医生,医术还算不错。也庆幸当初没有直接截掉,否则现在待在我手上的,就是半截手指头了。
这次血光之灾留下来最大的后遗症就是我看到那个压面机就会发怵,离它远远的,并且发誓再也不压面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概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