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纸机】赤潮

1.

我是任忍,“碎纸机研究院”的一名普通研究员,调查过几起不同寻常的案子,直接或间接拯救过几次世界,但这些成绩总是被上级忽略。无所谓,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利用身份和资源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何况,我也很理解他们。谁叫我平时上班浑浑噩噩,连自己的编号都记不清呢。

年底的年会我没有去。我说如果在场人数到达1237人必定会发生血光之灾,我不去是牺牲小我拯救大家,其他人却说我不合群。于是在1236人欢聚一堂交流心得的时候,我解决掉了研究所下水道里五十米长的吸血虫。他们回来后看到浑身鲜血和满身酒气的我,关切地拍我的肩膀,认为我一个人喝闷酒喝醉了,弄伤了自己,并且开始说胡话。我没有解释,我只是为了以后能在研究院里安安心心地上厕所,不用担心被突然伸出来的触手拽进马桶里。至于身上的酒气,那是因为只有让吸血虫吸一个醉汉的血才能彻底杀死它。

我期待着这一年就如此枯燥地结束,然后在短暂的假期里回老家看看亲人朋友,和儿时的伙伴再去山上瞧瞧曾经那座流血的雕塑。没想到临时接到一个任务,让我和我的分管领导去东北调查一个村庄的灵臆事件。我刚开始一万个不愿意,但后来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我便答应了。分管领导是个女的,我们一般叫她沙姐。沙姐精神抖擞地准备好皮草拉着我出发。她嫌我这个大小伙子一阵天萎靡不振。拜托,我差点被吸血虫吸死好吧。

2.

出事的村庄位置偏僻,下车后必须步行四五公里的山路才能到。今年的年过得比较晚,山上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露出了东北肥沃的黑色土壤。山间的河水的冰层也时不时发出崩裂的声响,让人忍不住好奇下面是不是有青色的大鱼四处乱撞。

到达村庄后天色已晚,表明身份后我们被安排了住宿。这座村庄正在计划依靠村中心的天然温泉开发旅游业,目前刚建设完毕,未对外宣传,所以我们有幸能在最好的旅店中随便挑房间居住。在腊月廿九仍然工作的夜晚,这似乎是唯一的慰藉。

入住后我要立刻着手调查却被沙姐阻止。她跟我说,干这行的得保持充沛的精力,头脑不清容易出事。休息一晚,明天再开始也不迟。看着她从浴室出来并解开浴袍,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抱歉,我没有女友,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沙姐的身材是男性调查员们有目共睹的。没人能拒绝。

第二天醒来用过早餐,沙姐提出要去温泉看看。她给我使了个眼色,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负责和我们接头的人面露难色。

“温泉最近有点脏……不如还是去看看事故现场吧?”

沙姐一言不发,我跟那人说:“我们是专业的,要想解决村里的问题就要听我们的安排,不要问为什么。”

接头人便静静地把我们带到天然温泉旁。温泉位于村庄中央,冒着热气,旁边没有积雪,长满了翠绿的植被。一靠近,人们便感受到了巨大的暖意。温泉四周应有的旅店、酒吧等基础设施还未建成,相当空旷。

如那人所说,温泉的水面上确实漂浮着一些铁锈般赤红的渣子。看着温泉近在眼前却不能使用,沙姐一脸失落。接头人讪讪地笑着,不知如何是好。为了缓解尴尬,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试管,小心翼翼地取了些水样,然后让接头人带我们去事故现场。

路上我们边走边看接头人递给我们的材料。我越看越头皮发炸。村里一人失踪,一人死亡,死时嘴里含着开着热风的吹风机,被发现时吹风机的塑料外壳已经和那人的牙齿融为一体了。还有一个更离谱,牙咬着自己家里的一根木头柱子无法松口,至今还活着,但无法沟通。

沙姐脸上却写满无所谓。她私下里告诉我,这只是一系列普通案件凑巧遇到一起,让人感觉比较怪异的普通事件而已,自己是抓住这个机会过来旅游的。

我立刻黑人问号脸,问,“你是怎么在这行活这么久的?”

沙姐笑而不语。

3.

“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警方?”我问接头人。

接头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怕影响生意呗。还没开张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会来旅游呢?”沙姐说。

“装修用的材料可都是乡亲们一次一次背上来的!”接头人有些激动。“没有人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

“那万一这样做会让全村人丧命呢?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假设村里有一个连环杀人魔,在耽误的这段时间里又出了人命,你会怎么办呢?”我感到很气愤。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村庄的占地面积不大,眼看着我和接头人要吵起来了,事故现场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含电吹风去世死者的家。家里有一位老阿姨,看到我们后相当暴怒,朝我们身上扔东西。过了一会儿态度却一百八十度转变,躲在炕上瑟瑟发抖,嘴里一直念叨。接头人介绍这是死者的妹妹。死者和她的妹妹都是村里的巫婆。她的姐姐意外去世后一直神神叨叨的。

早就听说这边很多萨满教,看到满屋的奇花异石和各路神像,想必死者和她的妹妹就是这里的萨满祭司了。

“哦,那就好办多了。”沙姐轻声自言自语。

随后她脱掉身上的皮草外套,把我们所有人都支出去。她说她要用自己的方法考察一下现场。我们照做了。

在屋外,我们看着其他家庭红红火火地装饰自家的屋子,我和接头人交换着香烟。旁边的萨满婆婆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塞给我一小颗满是裂纹的玉石,摆摆手让我不必多言。

过了一会儿,沙姐披上外套出来了。

“走。没有线索,去下家。”

4.

下一站我们到了那位紧咬家里柱子不肯松口的男人的家。我们看到了那位奇怪的男人,不仅头歪着,牙齿没入木头柱子,四肢也紧紧抱着柱子,投入得让人感动,仿佛殉道者看到了自己追寻的真理。

接头人介绍说男人以前非常健硕,这么多天来就在这里不吃不喝,瘦了不少,全靠别人给他打葡萄糖续命。在男人身上,我似乎闻到酒鬼身上才会有的臭味。

男人旁边有个每家每户都有的灶台。他歪着的头朝着那里,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呆滞的眼睛。

当然还有眼屎鼻涕还有顺流而下的口水。

沙姐又要撵我们出去。我说不必了。我让他们看男人的脸。

不知是不是被灶里的火烤得眼睛干了,有几滴浑浊的眼泪从男人眼里顺着皱纹的沟壑流了下来。这些眼泪是字面意义上的浑浊。混白的液体里夹杂着橘黄色的渣子,和温泉里的污染物如出一辙。

我拿出试管取了些样,并且向接头人询问村民平时喝的水是哪里的水。我怀疑这一带的地下水遭到了污染,大量饮用后让人出现了一些神经问题。

万一真是这样,村里的旅游业更做不成了,村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询问过程中,屋子里进来一名五大三粗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大根针筒就要往抱着柱子的男人身上扎。

接头人介绍这是村里的猎人,平时拿弹弓和陷阱去林子里打点兔子,挖点野菜。抱着柱子的男人是他的岳父。自从他岳父这样了,岳母和亲戚们都不敢靠近,就剩下他每天来注射点葡萄糖,生一下灶里的火。

注射完毕后我开始对猎人进行日常的询问。没聊了两句他就要走,大年三十的晚上了,他要回家过年。

沙姐把门锁上,拦住了他。

“小忍,好好问问他。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我有啥问题呀!”猎人一屁股坐在炕上,嗓门异常大。“这我老丈人,我们几十年了……我他妈还害他不成?”

说着,猎人把自己的粗重的外套脱下叠好,放在炕上,整个人立刻瘦了一圈。

“难道他……”我犹豫地指着猎人。

“对。”沙姐点点头。

“他这件皮草不是动物的皮。或者说,不是现代动物的皮毛。”

5.

“嘿嘿!这是长毛象的皮子!”猎人把那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放在腿上,粗糙的手摩挲着。

我和沙姐面面相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是腊月二十三,我去山上挖点野菜什么的,找了好久没啥收获,就比平时走得远了点。突然,我被地上绊了一下,看到土里突出一块东西,还长着毛。仔细一看,不得了,这啥动物啊?没见过!我就拿小铲子刨,从早上刨到晚上,终于挖出来啦!跟牛差不多大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手一摸,还有个长长的象鼻子!乖乖,不会挖出个长毛象了吧?”

“我用绳子栓着,把它拖回村。路上磨掉了不少毛呢。”猎人找到一块秃了的地方,给我们看。“回村拿灯一照,嘿!还真是电视上那种长毛象!但看体格大小,应该是个小长毛象!哈哈!”

“村里连夜开会,讨论这个东西该怎么处理。他们都说要上交国家,上交国家,土里冻着,保存几万年不坏,没问题,那我挖出来了,肯定两三天就烂了,从咱们村到附近的乡镇都得走一天的路,等到了国家手里,早就烂成一滩肉泥了!”

“要说还是大学生脑子好使!”猎人指着我们的接头人说。接头人羞涩地笑了笑。

“大学生说啊,与其上交国家换个奖状,不如咱们把它就地做成标本,等村里的旅游业开张了,咱们就开个博物馆把它保存起来,既能吸引游客,还能当成咱们村的标志!”

“但问题又来了,咱们村没人会做标本呀!还是咱们的大学生,去过博物馆,知道博物馆的动物标本都是皮毛和骨头支楞起来的,肉和内脏什么的早挖了。咱们可以先把小长毛象的皮子和骨头扒拉下来,等过完年再请人来做标本。”

接头人看着窗外,躲避我们的眼睛。

“咱说干就干。村里没人敢动手,我来!喝了二两酒,点着灯,烧开水,我连夜就把小长毛象的皮给剥下来了,他们都围观了一宿。”

“天亮了,肚子饿了,但他们还不想走。有人拿手指头戳了戳光秃秃的小长毛象,说,哎,也不知道这一万年前的东西是个啥味儿。有人说,得了吧,你连现在的大象都没吃过,还吃一万年前的大象。我说,嘿,伙计们,那咱们尝尝这个?吃个这个,现在的大象咱们都不用吃啦!”

“在场的人们一开始还推脱,没一会儿就开始抢着分肉了。最好的地方理所当然是我的啦。听到我老丈人说他腰困,我就把小长毛象的小象鞭切下带给他了,孝敬孝敬老人家,嘿嘿!”

“所以……你们把它的尸体吃了?没有腐烂什么的吗?”我有点难以置信。我听说过几十年前的就冻好的肉质平被称为“僵尸肉”,人们都认为吃了有害。没想到几万年前的冻肉他们都敢吃。

“吃了啊!”猎人回答地理所当然。“没腐烂!这天寒地冻的,啥能腐烂啊!就是煮的时候有点怪味儿!煮下一锅黄汤!村里很多人吃了都说头脑精神了呢!”

“你说的黄汤,是不是这个颜色?”我拿出中午在温泉取样的试管。不知是不是错觉,试管里的水变得更加赤红了。

“对对对,就这颜色!”

6.

突然,抱着柱子的男人开始剧烈地抖动,眼睛向上翻,口吐白沫。

“老丈人!你怎么了老丈人!”猎人赶紧上前询问,得到的回答却是一脸脏血。

抱着柱子的男人的头在我们眼下越涨越大,最后“嘭”地一声,像一碰就裂的熟透的西瓜一样,他的头顶裂开一条缝,暗红色的血液,粉色的脑浆,还有橘黄色果冻一样的物质溅了猎人一脸。

猎人和接头人的尖叫声恰好被屋外的爆竹声遮盖。现在已经开始播放春晚了吧。

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跟沙姐说:“我大概已经破案了。”

瓶子里装的是“酒神”,研究院里一个朋友给我的,遇火能挥发,挥发气体能起到安抚和镇定作用。直接喝会产生幻觉。说实话,我自己偷偷用了不少。

我把一滴“酒神”滴在灶台里,灶台立刻冒出蓝色的火焰。

猎人和接头人渐渐安定下来了,猎人拿起炕上长毛象的皮擦脸。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又后悔地哼哼。

“我问你,你听好,”我把手搭在接头人肩上,希望他集中注意力。“刚才那个巫婆是不是接触过柱子上这个男人?”

“……是……”接头人被刚才那一幕吓得魂不守舍。还是猎人的精神力比较强,他粗着嗓子回答:

“是!老丈人前几天出现这样的行为,我们都觉得他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就去找跳大神的帮忙看看!”

我点点头,又从包中取出试管,从柱子旁男人裂开的头颅上取了些样。接头人在旁边看着,痛苦地呻吟着。

“你给你老丈人注射的葡萄糖是不是比平时多?”

猎人唉声叹气,“唉,过年嘛!谁愿意每天往这儿跑?难道是我害死了老丈人?”

我对着猎人摇摇头,随后跟沙姐说:“沙姐,我基本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现在需要回旅店确认一下。你先在这里看好现场,我和接头人去去就来。”

“好啊。”沙姐莞尔一笑。

“去得久一点也没关系哦。”

7.

从旅店出来,我给接头人安排任务。旁边鞭炮噼里啪啦响,我不得不扯开嗓门喊。

“有多少村民?”

“46户人家,221人。”

“你马上用广播通知每家每户,让他们带上值钱的东西,不要穿外套,立刻到温泉集合。”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从怀里拿出三只试管,中午在温泉取样那支变成了橙汁一般的状态,柱子上老汉眼泪的样品还是浑浊中带点铁锈一样的渣子,而刚才从他头颅里取的样品,已经成了粘稠的橙色液体,仿佛还在蠕动。

“我从行李里带着的简易显微镜,从三支试管里发现同样的东西。好消息是,你们村里没有地下水污染。坏消息是,这是一次生化危机。”

“啥?……僵尸?”接头人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我说一说那个失踪的人吧。”我加快步伐。

“哦,好。失踪的人是来村里请来的设计师,让他设计一下这些旅游业怎么搞,装修怎么装好看。”

“他住哪里?”

“就在温泉旁边的一个没人住的旧屋子里。”

“他是不是不会生火?”

“对,大城市来的嘛,不太会生火,而且怕屋内生火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别人帮他生火他都不让。”

“这就对了。所有案件都在腊月二十六左右发生,而设计师是在腊月二十七失踪,温泉在腊月二十八开始变脏,对不对?”

“没错……”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温泉。哦,兄弟,看到这幅光景,我再也不吃火锅了。

此时的温泉水面附着着一层十几厘米厚的橙色物质,如同凝固的牛油火锅一般,随着水里的波纹病怏怏地四处游荡。

接头人一阵干呕。

“如今有一种生活在的热带雨林的真菌,它们会感染蚂蚁,被感染的蚂蚁会被真菌操控大脑,找到温度湿度合适的地方后死死咬住附近的东西,此时真菌会杀死它的宿主,吸收宿主的养分,破壳而出,等待下一任宿主路过。这种真菌有个外号,叫僵尸真菌”

“这只长毛象身上就带有这类真菌。可能因为操控大型哺乳动物要比操控神经系统更加简单的昆虫更困难,这些真菌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被淘汰了。而在这只长毛象身上的真菌因为低温进入休眠而存活下来。朋友,你说,操控一个十几米的庞然大物和一两米的人类,哪个更容易?”

我拍拍接头人的背,眼睛在地上四处搜寻。

“虽然种类和如今的僵尸真菌不同,但它们都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让宿主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竭尽所能,生存繁衍。”

“你们把长毛象吃了,烹饪过程中杀死了很多真菌,但总有坚强的真菌通过其他渠道进入人体,爬进大脑,然后在那个天堂一样的地方迅速繁殖,操控人类,去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杀死宿主,继续繁殖。”

“猎人的老岳父就是第一个牺牲者。他并不是因为着了魔行为怪异而抱紧柱子,而是因为在柱子旁边,是我们冬天取暖用的灶火。但他几日不吃不喝,体内缺乏营养,真菌便在等待更好的破壳而出的机会,于是在今天,猎人给他注射了比平时更多的葡萄糖,真菌便有了充足的养分,噗,顶破了他的头骨。”

我终于找到了一根趁手的树枝。

“那名巫婆接触了猎人的岳父后也受到了感染,但她老了,身体太差,家里因为穷,生不起火,真菌她身体里太冷,所以驱使她寻找热能。于是,可怜的老婆婆只能用吹头发用的吹风机取暖,甚至把风口塞进了自己的嘴巴,来温暖几万年前冰原上前来索命的幽魂。但真菌还是把她折腾死了。”

“至于我们的设计师……”我把长长的树枝伸进面前这盆来自地狱的火锅,搅动着,探寻着。

“他也受到了感染。可能是你们分给他的象肉,也可能是其他渠道不小心接触到了。他的家里太冷,又无处可去,只能来附近的温泉取暖。真菌觉得这是个好地方,然后就选择在此安营扎寨。”

我将树枝换换举起,树枝那头挂着一个枯黄的骷髅头。

“以温暖的水为土壤,以设计师的肉身为肥料。”

树枝轻轻震颤,另一端的骷髅头跟着左右摇晃,仿佛恶魔在调皮地微笑。

接头人终于吐了出来,涕泗横流,可能因为吸过“酒神”的挥发气体了,大脑还算冷静,在呕吐的间隙说:“他淹死在这里。”

“是的,他淹死在了这里。”我说。

“不过老兄,你边吐边说话够恶心的,我有点受不了……”

我也在一旁开始呕吐了。

不远处一朵绿色的烟花绽放在天空。

8.

沙姐终于风情万种地来了。

“带上了?”我问她。

她待着医用手套,将猎人的长毛象的皮毛递给我。我也戴着手套,检查了一下猎人用它擦血的区域,然后扔进了温泉。

“已经污染啦。猎人呢?”

“他啊,得好好缓缓。”沙姐笑着跟我说。

可能还没从他岳父的死里缓过来吧。

渐渐地村民们也都聚在温泉四周,很多人都还沉浸在节日的欢庆中,有说有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不让穿外套,冻得耳朵通红,搓手跺脚。多么淳朴的人们啊。我更加坚定了拯救他们的决心。

确认所有人都到齐后,我将一瓶“酒神”全部倒入温泉,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然后扔进温泉。

这些真菌为了更容易地操控哺乳动物的大脑,会合成酒精来麻醉宿主。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猎人的岳父身上闻到了酒味。他的嘴巴死死咬着柱子,不可能喝酒的。这也在另一方面证明,酒精无法灭杀这些真菌。

但是火可以呀。

这些自作聪明的真菌亲手给自己搭建了坟墓。

烟头掉进温泉后,蓝色的火焰如同鬼魅的幽灵般若有似无地在水面上乱窜,一阵北风刮过,温泉里突然爆发出赤色的火焰,有两层楼那么高,凶猛无比,犹如火山喷发般咆哮。我明白,这是整个菌落痛苦和愤怒的哀嚎。

我问身边的接头人,一辆火车面前有两根铁轨,一根会引导火车坠落悬崖,一根上面绑着一个坏人,火车上都是你的村民,请问你会怎么选?

他回答,那还用说吗?

我说,好,那一会儿请你保持安静。

“酒神”随着窜起的火焰挥发到空气中,在场的每个人都吸入了,全都一言不发,昏昏欲睡。

雪花飘了起来,气温逐渐降低。沙姐裹紧了她的衣服。

渐渐地,人群中有人开始躁动不安。

终于有人冲出人群,跳进燃烧着的温泉中。他一开始发出惬意的笑声,随后便开始痛苦地喊叫。水面上的火焰又高了一些。

其余人不为所动。“酒神”的镇定效果真不错。

接头人无力地拽着我,要跟我拼命。我跟他说:“你听好,记住我说的话,一会儿你要跟你的村民们解释!这种真菌感染人以后传染性极强,因为它和一般病毒不同而且生长在人的大脑,非常难治疗,感染者什么时候死亡完全取决于真菌的心情。而且常规的灭杀手段对它无效,如果传到外界,绝对是人类一场空前的灾难。一个人还是一车人!一个人还是一车人!”

“一个人……”接头人蹲在地上抱着头。“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拍拍他的肩膀,递上一支烟。

人群中又有人冲进火焰。

“我利用这种真菌好热的特性,故意让村民受冻,以此来区分受感染的村民。但是你看,他们已经连危险都无法区分了。被感染的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此时猎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身后。

“哎妈,这是干啥呢?烧温泉啊?烧了温泉生意不做啦?哈哈,老子不怕,烧了温泉老子还有长毛象的皮,能卖,哈哈,老子不怕,哈哈。”

我和沙姐扭头盯着他,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

“卧槽!”

猎人爬在温泉边上翻找,却被火焰里灼烧的感染者拽了进去,一会儿便没了声。

确认人群中再没有感染者后,我和沙姐又将村里全部建筑点燃。这些真菌可能藏匿在感染者生活过的地方,我们必须消除这些隐患。接头人也加入了我们。

他终于站在了全人类的立场。

9.

天逐渐亮了,全村的火焰也逐渐熄灭,废墟上落满雪花。

温泉也烧干了,焦黑的坑内再也看不到任何真菌橘黄色的踪迹。

“酒神”的镇定效果也过去了,人们看着被抹平的家园,带着哭腔问接头人这是怎么回事。一瓶的量可能太大,导致大家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昨晚发生火灾,是这两位外地人帮我把大家救了出来。……当然也有没能救出来的……都怪我,对不起大家。”

我和沙姐都惊讶地看着他,他给我们的笑脸上似乎写满原因:真相太过于可怕,可能会让人们彻底放弃家园。更何况,人们也不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死的时候是个被远古真菌感染的可怕怪物。

村民们没有责怪他,反而把他包围起来,对他充满感激和理解。我和沙姐转身离去,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人群中他那张流满眼泪的脸。

回去的路上异常煎熬。我们需要在一个通宵后徒步走到最近的乡镇,但雪停了,太阳当空照了,我们似乎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

沙姐走路开始晃晃悠悠,最后倒在我身上,说自己好冷。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异常发烫。这是感冒发烧了?

突然,她脸色大变,挣扎着想咬我的脖子,却似乎被一层屏障阻止,离开我几米远,却还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我。

恍惚间,我看到她尖嘴獠牙,仿佛一只食人野兽。

看到她嘴角橘黄色的粘液后,我明白,原来她也被真菌感染了。

“什么时候?”我问她。

“昨天晚上……你们回旅店以后……我和猎人……”沙姐撕扯着脑袋,理智在和邪恶做斗争。

“你和他……”我恍然大悟。

“哇……你可真的没救了!”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沙姐。

“姐,你理解我的吧!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全人类!”

“滚!老娘能行!……滚!滚!老娘要回去!有人能帮我!”沙姐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忽然她停下,看着我着我的右手。

我手里有打火机……顺便还拿着昨天那个巫师婆婆给我的玉。

“真菌还怕这个?”我试探地将玉扔了出去,果然被沙姐灵巧地躲开。

哈哈,我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猜想……等等……别过来呀!

沙姐手脚并用地朝我扑来,我点燃打火机举到面前,摸索着兜里还有什么别的防身用品。此时我摸到了一个炮仗,是我昨天在村民家顺的一个。留作纪念嘛。

我点燃炮仗,朝沙姐扔了过去。炮仗正中沙姐脑门,她似乎被砸蒙了,停下动作看着地上冒烟的纸筒。

我捂紧耳朵,等待炮仗轰隆一声把沙姐炸晕,然后我去点燃她身上的真菌。

等捻子燃尽后,地上的炮仗竟然缓缓地开始喷出五颜六色的火花。这不是二踢脚,是个花炮啊!

不过它也起到了作用。五彩的火花直喷沙姐面门,沙姐惨叫地躺倒在地,身上立刻燃烧起橙色的火焰。

地上的花炮开始变换花样,发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新年快乐啊,沙姐。

我从包里拿出昨天那三支试管。

看来这玩意儿太危险了,还是不把它带回去吧。唉,这样一来就又没人相信我做过的事情了。

我将那三只试管扔进火焰,转身离去了。

10.

步行回到乡镇后,我连夜坐火车回家。

车厢里没有多少人,毕竟大年初一,大部分人都在和家人团聚。

我找到我的座位,发现已经被黑衣女子霸占了。

“美女,这么多座位,干嘛非得坐我…………沙沙沙沙沙姐??”

沙姐在座位上抬起头,笑成一朵花。

“那你坐我腿上咯?”

“你你你你怎么活下来的?难道你有克隆体?”

“哎呀,”沙姐锤了我一拳。“臭小子下手挺狠呐?不过做得挺对的。唉,虽然只是些细菌吧,但毕竟有万年的道行了,比我厉害,把我夺舍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千年狐狸精啊,”沙姐一脸疑惑,“你没听别人说吗?”

“没有。我人际关系不怎么好。”我的疑惑被解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列车开动了,家家户户的灯笼也都亮了起来。

新年第一天,一切都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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