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同他一起缅怀——闻刘慈欣获克拉克奖有感

刘慈欣又获奖了。

不同于三年前他获得雨果奖时的喧嚣,此刻的新闻媒体似乎都失去了深度挖掘的兴趣。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布平淡的简讯,仿佛这件事同某个旧式火电站的关停没什么不同。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芯片工程师榨取了摩尔定律的最后礼物,将计算机的性能再提升了一个台阶;资本的视线从 O2O 和智能家居转向了大数据与人工智能,从一个泡沫转向另一个泡沫;几个政客上台,几种思潮退却;几场战争结束,几件冲突升温。

在这裹挟全人类的大时代里,一位作家获得的小小奖项似乎不足以让公众有所触动。人们追逐着新的流行,转发着新的段子,添购着新的华服。今天,也是个万象更新的日子。

而在这个万象更新的日子里,我却只想缅怀。

缅怀自文明伊始从未断绝的,星辰大海之梦。



当三节 R-7 火箭的尾焰照亮哈萨克斯坦的夜空,当伴随着些许失真的电波自七千公里外传来,从文明初生之前便开始的迷梦,终于到了成为现实的时候。

即使是与之做了一辈子死对头的 NASA,在五十年之后,也给这颗沙滩排球般大小的金属球留了一个有些简陋的页面。这颗名为「斯普特尼克一号」的小小卫星,迈出了人类向无垠星空进发的第一步。

一个月后,实验狗进入太空;两年后,人造物登上月球;四年后,人类进入外层空间;九年后,人类发射首颗金星探测器;十二年后,人类登月;十四年后,人类首颗太空站发射。

四十年后的今天,发射卫星已经变得稀松平常。阿姆斯特朗的脚印,依旧与那面金属色的美国国旗一道,共同忍受着 46 年来无人的孤独。



大刘说,科幻作家的责任就是在事情变的平淡之前把它们写出来。

从凡尔纳《海底两万里》对机动潜艇的预测,到克拉克《太空序曲》中对宇航的精确预言,抑再到士郎正宗在《攻壳机动队》中对现代大众媒体图景的讨论,仿佛提前勾勒出了人类技术进步的脉络。

从蒸汽朋克到星空之梦,又从星空之梦到数据海洋,文明的演进总是伴随着旧日技术到达顶峰后的扬弃。但第三次科技革命后的世界,相对于我们的祖辈所见的世界,又有着些许的隐忧。

现在的我们,能够造出更强的无畏舰、更快的分析机,我们只是有了更好的替代品所以弃用了他们罢了。但我们现在对宇宙的探索,比起我们的父辈们,难到有一丝一毫的进步吗?

蒸汽朋克有替代品,但宇宙没有。



有时候我怀疑,人类对天空的向往是不是某种本能。

当某只失眠的古猿仰躺着看向星空时,文明的开端与命运便已注定。因为这份刻在骨子里的注定,我们才会向天空一次次笨拙地跳跃。

所以陶成道甘愿在黑火药的巨响中冲向 15 世纪的青空,所以齐奥尔科夫斯基在无声的世界中坚持演算着火箭升空的数据,所以科罗廖夫在西伯利亚的冻土里冒死进行实验,所以我们才会在懵懂的儿时看着雀鸟飞过夜空,用小手朝着北极星不协调地抓去。

所以阿姆斯特朗才说,「这是人类的一大步」。



我是个宅,也是个科幻爱好者。在四五十年前的日本,同好们可能会向我指出,这两个词其实是同一个概念。

在特摄和动画刚开始流行的年代,科幻自然是这篇想象力过剩的家伙们的最爱。随着太空竞赛的白热化,科幻作品在日本年轻人中也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潮流。当年的「宅」,反而是科幻爱好者专属的代名词。

所以他们能够创造出《王立宇宙军》和《飞跃巅峰》的巨大格局,所以他们能构造《高达》和《超时空要塞》那样宏大的世界观,所以他们能做出《攻壳机动队》那样的深刻思考。

因为他们和曾经的我们一样,是一群仰望星空的孩子啊。

但有朝一日孩子们长大了,又有谁来替他们仰望星空呢?



但是现实的引力还是太过沉重了,在理想与情怀的终末,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怀疑探索宇宙的现实意义。

我们这些太空探索的支持者,固然可以给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往往也辩不过茫茫多的驳论。我们自己也清楚,可能这种「现实理由」根本不存在。在琐碎的后现代世界里,除了各人门前雪之外,又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但人本来就是一种为自己寻求意义的生物,反复追问「意义」本身不过只能陷入哲学上的陷阱。宇宙能带给我们的,并非是宇宙本身,还有看向「我」的新视角。

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大刘在演讲中如是说。



那么,我们能够为此做些什么呢?

或许有人会说,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努力工作,为航天事业贡献力量等冠冕堂皇的正确废话,但真正的答案或许远比这些正确的废话要来得更为唯心。

答案就是,每个熬夜的凌晨,抽几分钟出来,仰望一下天空吧。

想想数百万年前的非洲草原上,你的某一代祖先摆出同样的姿势,看着天上的星斗转移。他们的天空未经污染,繁星躲避着微微露出的月牙,失眠的猿人看了很久,他原始的嚎叫没法表达心中的感情。他回到山洞中,感觉这洞狭小得有些令人不适,在这种不适中,他一夜未眠。

回想一下吧,这便是文明的开始。



准备给这篇文章作结之前,我走到天台做了上述的事。

回到寝室,熬夜的室友抢着 QQ 红包。他问我,你大晚上去干啥了?

我回答说,看星星。

他笑笑,没说话。我也笑笑,回到了座位上。电脑的光比黑暗更好地掩盖了我的表情。我的表情无悲无喜。

当你抢着 QQ 群里的六便士时,别忘了看看,头顶上的浩瀚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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