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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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盗门重重地摔进墙体,吓醒了23楼昏睡的声控灯,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不,木月掐亮手机屏幕一看,其实已经十一点十七分了,还有43分钟,火车就要发动了,还有43分钟,就可以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了。

        空荡荡的23楼电梯口,什么都听不到,木月望向左边的窗外,视线翻越过邻居那两辆自行车。远处闪耀的霓虹来自本市最繁华的街道,那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是现在木月仿佛与世隔绝,不知为何偏偏想起了张爱玲,可惜热闹是别人的,她只有行李箱。

        电梯终于从负一楼的停车场来了,夜深了所有人都要回家。木月压低了宽大的渔夫帽,深沉的黑色遮住了她红肿的双眼,她只敢小声抽泣,假装捂着嘴打哈欠的时候却偷偷把眼泪抹在袖子上,电梯里又没有别人。

        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本来就稀疏的路灯,今天好像更昏暗了。木月揉揉眼睛才反应过来忘了戴眼镜,只好艰难地背过手从身后的双肩背包里去掏金丝边的小眼镜。这可太难了,木月本来就圆肩驼背,四肢迟钝僵硬,还要摆脱那一头及腰长发的纠缠才能到达背包的拉链处,好不容易啊。

        司机应该远远就看到一个瘦长的女孩向前伸着腰做着古怪的动作了,木月趁着在后备箱放行李的间隙偷拍车牌号码时才想到这一点。夜深人静的时候怎么会有个年轻女孩独自拦车呢?还带着行李。木月怕司机也这样想,上了后排还故作凌厉地关上了车门。

        她从小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睡觉要靠墙,没墙要抱床,就连大白天打车也要拍下车牌号发给朋友们,听过看过的黑暗事件太多,邪恶无处不在,时刻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是木月20年来坚定信奉的教条。那样大方兴奋的喊出一句“去火车站!”简直不能想象她刚刚哭过。

        灯火在车窗里倒退,喧嚣的步行街边烧烤摊滋滋响着,木月摇下车窗想吹吹这高原东北一隅的凉风,却无意听到服装店里正在放的音乐都像被风拉扯扭曲了一般失去韵律,只好作罢,皱着眉头把脸扭了过去。

        木月怕生,外人都以为她是高冷,她不爱说话也不想跟司机大叔聊天,因为她不信任他。一路上好似专心地看着窗外,实则木月从来不放松警惕,她还是用余光注视着司机的一举一动,紧靠着右侧车门,甚至攥紧拳头做着跳车的准备。

        她大概是得了被害妄想症,或者是得了其它什么十八线小城人民根本不关心不了解的心理疾病,不然爸妈怎么会骂她神经病。窗外闪过人民医院的大红灯牌,接着又闪过高中母校的滚动红屏,证明快要到了,火车站就在下一个红绿灯的背后。木月憋了一口气不敢叹出来,叹气会让司机知道她心事重重的,她才不会轻易把自己掉入危险的境地中,那是蠢姑娘才会做的事。

        以前都是爸爸送她来车站,虽然从来没有帮她拿过行李箱,这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木月想要跟人说说话。不是那种面对面的说,那样会很尴尬,木月觉得自己哭起来很丑。

        有的人在午夜便结束一天的疲惫沉沉睡去,而火车站的一些小商小贩在这时才开始一天的操劳。木月冷眼瞥了一下正在揽客的烧烤摊主,他大铁锅里的油炸土豆即使在夜里也金灿灿地散发着香气。爸爸最爱吃土豆,和一切油炸的食品,也不是为了好吃,只是为了省时省力,想起那一池油腻的碗筷,木月便觉得头皮发麻。

        木月的爸爸是个懒人。没错,不折不扣的懒人,长了一颗聪明脑袋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洗过衣服,做饭也是极为难得的事情,偏偏他太聪明,木月觉得自己受了很多苦。

        木月初二那一年,父母闹离婚,妈妈离家了一年。那年的冬天过的好慢,为什么自己还不出点车祸死去,每当木月操练着两只长满冻疮的手蹲在庭院里揉冬衣时她就会这么想。冬天的衣服好重好重,木月提不起自己的,也提不起爸爸的。可是爸爸呢?他围在炉火边抽烟,对窗外的一切不管不顾。木月怀疑就是那个冬天开始讨厌他的吧。

        差点摔了一跤,木月正在把行李箱往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赶。想得到根本没什么人在这时候赶车,倒是少了和别人推搡的麻烦。如果和别人发生了争执,那爸爸肯定第一个冲出来骂她,所以木月无论做什么都最好是“单打独斗”。她不信有谁会帮她。

        检票进站,候车厅里有一个显得格外吵闹的小男孩,他追着爸爸打闹,他的爸爸又躲到了妈妈后边。木月看不下去了,扭头望向玻璃门外,一个担心妻子远行的丈夫隔着玻璃边说话边打手势。木月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活在纯真的世界里了。

        恶言相向如同家常便饭,甚至发生打斗的家庭不要妄想培养出阳光美丽的小女孩。可是长大以后,木月如今的模样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错,爸妈觉得养了一个白眼狼,辜负了多年的栽培和关怀。他们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才是不配为人父母的人。木月心想这跟那幅剪掉孩子的翅膀还要怪孩子为什么不会飞的漫画一样好笑。

        木月压抑了好久,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只是她爆发以后选择了逃避,逃到远方,没有人会轻易来的角落,一个人吃饭睡觉,不跟家里联络,只需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安全的活着,不需要交际,浪费精神,任由她自生自灭。木月躲在卧铺车上哭的时候是这样想的,后来也确实做到了。

        如果妈妈亲口说出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那张丑脸,爸爸亲口说自己的女儿不要脸没素质,那这个女儿还能怎么办呢?逃到远方想必对谁都好,各自安好,眼不见为净,是木月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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